这个时候,杨宜君终于不怀疑,自己直接的、不留情面的拒绝,高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他或许会生气恼怒,但也就是这样,而不会想到威胁她、伤害她,这也是正常地‘爱’才有的反应。
忽然之间,杨宜君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官家...官家也曾游戏人间啊...”
声音很低,高溶几乎要听不清了,但他还是听清了。他也懂了她的意思,回敬道:“你又何必如此说我?”
他不是‘游戏人间’,当时的他也只是自身难保。
杨宜君终于确定了,赵淼就是高溶,高溶就是赵淼...她曾经深深怀疑,又通过不断自我说服而放下的疑惑,终于成真了。
“我当时为何至于播州,以十七娘的聪明,算算时间,难道不知?倒是十七娘,果真是天下第一无情之人...原来并未有此感,觉得那一干人言十七娘生性冷淡、脾气古怪,只是‘任是无情也动人’,原是他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如今看看,竟是真的...若是没有我今日戳穿,十七娘大约只当世上没有赵淼这人了罢。”杨宜君真的从没怀疑过高溶就是赵淼吗?高溶是不相信的,他可以猜测,杨宜君只是拒绝这一点,不想与他扯上关系而已。
杨宜君深深地看了高溶一眼,飞快地错开了视线,嘴唇动了动:“不是赵淼,世上一定有赵淼。”
如果没有,曾经的爱托付给了谁。
高溶怒极反笑:“哈!那就是没有高溶——”
然而高溶才是他的本真,如果没有高溶,对他才是最大的否定!此时此刻,高溶无比真实地意识到,她是真的爱过赵淼,只是她确实不爱高溶——明明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皇帝,明明他作为皇帝的时候,对她依旧是不能拒绝、进退失据、左右为难。
不管是播州杨氏的小娘子,还是宫中女官,他都爱她。
但她只爱赵淼,对高溶连一点点的余地都没有留!
高溶的愤怒中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凭什么呢?只能说,在作为皇帝的时候,他多少被宠坏了。
杨宜君也终于能说真话了:“确实如此,对于我来说,赵淼是平等的情郎,而高溶,那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在你是‘官家’的时候,一言就能决定我的生死,我家人的今后...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爱上这样的存在?”
“那都不是人了,只是恐怖的、而又不得不侍奉的鬼神!”
杨宜君的话一点儿情面没有留,高溶本该很生气的,但他却奇异的没有生气...他想起了曾经的杨十七娘,有比这气人的多的时候——她总是这样,能一语戳穿所有的矫饰,让一些事、一些人最不堪的本来面目露出来。
成为皇帝,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大多确实是用侍奉强大的、无道德的鬼神的方式侍奉他。这一点,不去想的时候可以忽略过去,可一旦说的明明白白,就真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了。
这才是‘天子’的真相,称孤道寡、孤家寡人。
对他的‘爱’,或许有真心的,可再也没有真心又纯粹的了——哪怕是赵祖光,他最亲近的表兄,对他有着真心实意的感情与忠诚,可要说‘纯粹’,也是没有了。
高溶收敛起了全部的情绪,没有去管杨宜君戳破的事实。直截了当地为今天这场摊牌做了收尾:“封后之事,我心意已决...我要你做我的皇后——至于你是把我当作是赵淼,还是高溶,随便你。”
强扭的瓜不甜,但这或许也只是那些没机会强扭瓜的人说酸话罢了。
杨宜君沉默了几息功夫,似乎是在确定他来真的,又或许是在思考该怎么应付...直到这一刻,她也没有真正接受‘现实’。
忽然,杨宜君转身去首饰盒中翻找,找出了一块玉佩,是当初两人赛马,高溶输给她的那块,那也是高溶父亲留下不多的旧物之一:“官家还记得当初之事吗?”
“你这是想叙旧情了?”高溶看着杨宜君,看不清喜怒。是有点高兴的,但又有点不快。
杨宜君摇头,道:“当初赵淼答应我,我救了他数次,他要还我三次...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能办到的,哪怕赴汤蹈火,也会完成。”
“官家收回成命吧。”
只要高溶不承认自己就是赵淼,是可以不用理会这个的...但在杨宜君面前,他怎么可能否认自己就是赵淼。
“你还真是...之前倒是没有见你这般大胆...”高溶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了。
“如今既然知道官家就是赵淼,自然就大胆起来了...想着,念着往日的情分,官家总不至于治死了我。”杨宜君的脊背挺直,脖子纤细,显示出异样的稚弱与美丽。
这真是一个漂亮而脆弱的小东西,高溶意识到自己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可以完完全全地支配她。但正如她所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法对她做什么了,杀了她就得先杀了自己,伤她一分,就得先刺自己一寸。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了。
高溶闭了闭眼,想要尽力让理智回到自己的头脑,一直这样与她对着来,根本不会有用——当高溶恢复理智的时候,他总是能在最危险的局面中,抓到那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过去,他曾靠这个本事活下来。
如今,这份本事又发挥了作用。
高溶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进宫?你崇拜旧唐时的宋家姐妹...不愿意如寻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而要凭借自己,做出一番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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