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嘉玉也听得出闻玉这番话是为了替自己出头,这实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免心中微微一动,迎着这堂中十几双眼睛,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在下不介意同行。”
他这般坦荡,倒叫其他人再没什么话好说。不但显得方才在一旁争执不休的其他人落了下乘,还顺水推舟做了好大一份人情。
都缙在楼上也早听见了大堂里的动静,等楼下的人都散了,卫嘉玉回房之后,他才关上门问道:“这底下都是些来历不明的人,看身份也不简单,那姑娘能答应带我们进山岂不是最好?师兄为什么答应和他们同行,我怕这一路上都要不太平。”
卫嘉玉摇头:“山路不是你我开的,他们一心进山,纵使我不答应,他们就不会跟上来了吗?”
都缙没想到这一层,又听他继续说道:“何况其他人的身份虽未可知,但方才那商贾打扮的小公子,应当是南宫家的人。”
“错金山庄的人——”都缙诧异道,“师兄是如何知道的?”
“他身上所穿的布料出自江南云景阁,那是南宫家的产业,他们送去本家的料子会多缝制一层云菱纱,能防刀枪。寻常豪绅用不上这样布料,他们主仆三人身上的衣料却都是这种。”
错金山庄是江南武林鼎鼎有名的铸剑世家,都缙闻言不禁喃喃道:“错金山庄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他想了半天,自然想不出原因,但又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师兄既然看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会不会也已经看穿了我们的来历?”
“知道了也无妨,我们此行与他们应当并无交集。”
都缙这回下山只是受师门之命保护卫嘉玉,实则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进山去找什么人。但卫嘉玉做事向来可靠,他不主动说,都缙便也不追问,只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错金山庄到底算是名门正派,与他们同行对我们来说,说不定还是一桩好事。”
一想到这儿他又开心起来,不免好奇起另一桩事情:“不过师兄刚才在楼下与那姑娘说了什么,她怎么忽然松口愿意替我们带路了?”
“我答应买下她包裹里的裘皮。”
“就这样?”
卫嘉玉回忆起楼下的女子,目光澄澈纯直,行事全凭喜好,像是山间的小兽:“掌柜的说她之前去城里卖货,因为城中出来凶案这才提前回来,我猜她进城要卖的东西多半还没来得及卖出去。我将她没卖出去的货买下来,能免叫她这次白跑一趟。她答应带我进山是承我的情,并非图我的利。”
都缙一听笑了起来:“这姑娘挺有意思,还有些读书人的骨气。”
第二天天不亮,闻玉掐着时辰出门,等走到楼梯口,才发现大堂中已坐了许多人。
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个没什么印象的少年人。闻玉一眼瞧见他身后跟着出门的卫嘉玉,了然地将一个包袱递给他:“这裘皮容易脏,可得仔细点,不过也不必三天两头拿出来洗,沾上灰拿小刷子刷上几下就能干净。”
都缙忙伸手接过那包袱又从怀里递了银子过去,还未来得及道声谢,女子已朝着楼下走去。
一楼坐着的都是今天要进山的人,不等闻玉在桌旁坐下,便有个生得獐头鼠目的小胡子凑上来,递了个名帖:“在下隗和通,正要进山采药,这一路有劳姑娘照顾。”
闻玉见他一身江湖郎中打扮,打开名帖上头一行小字,写着“迷魂香、转世丸、清心明目草,各类神丹妙药,应有尽有;上通天,下知地,当中晓人间,各样江湖传闻,无所不知。”
这种江湖骗子她碰上过不少,但这会儿盯着名帖还是忍不住问:“这个转世丸是什么东西?”
隗和通一听她有兴趣,高深莫测道:“人死之后要入六道轮回,要是怕来世投了畜生道,可吃一颗我这转世丸,保证免入十八层地狱受油煎火烹之苦。”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自己随身的包裹,里头果然放着形形色色的药瓶差不多十几种之多。药瓶上贴着标签,都是各色古怪的名字。
“你的仙丹要真这么灵,你还进山采什么药?”一旁有人从闻玉手里将名帖一把抽了出来,扔回对方胸前。说完又看了眼跟在他身后头发灰白似有重症的老人,劝诫道:“虽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但我看还是正经找个大夫医治才是,别跟着这江湖郎中白白浪费了时间。”
等南宫仰将人打发走,这才回头又瞧着闻玉严肃地说:“你怎么什么人的话都信,这都看不出是骗你的吗?”
闻玉瞥他一眼,觉得他多管闲事,但总是一片好意,便没回声。
南宫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面色猛然间阴沉下来:“你昨天不是说你不识字?”
闻玉一顿,这才想起昨天说来敷衍他的话。南宫仰见她这副情状,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不由气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他话里一股子不可置信的怨气,闻玉皱眉:“你怎么什么话都信,这都看不出是骗你的吗?”
“……”
闻玉丢下这句便朝客栈外走去。楼梯下坐着个手持佛珠合目诵经的老僧,闻玉经过他身旁时,老和尚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看了过来,抬手同她行了个佛礼。
客栈外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雨今早已经停了,外头空气晴朗,草尖上还悬着露珠。
卫嘉玉缓步跟在她后头,出发前仰头看了眼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太阳从山峰后漏出一点霞光,山巅金顶看上去更加遥不可及。闻玉望着远处山巅,双手合十闭眼无声诵念。山风吹过,风里细密的水汽沾在她的额发上,在晨曦下她如朝圣的旅人那样庄严,又如神女般圣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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