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翌没作声,听话的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半碗水。
随安晃了晃碗底,闭上眼全喝了进去。喝完她感觉有点支撑不住,重新趴到褥子上。
屋里的蜡烛烧到最后干脆灭了,外头的鞭炮声,爆竹声,还有烟花升空,把天空弄得很亮,随安适应了一会儿就能视物。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跑也跑不了,还不如好好养着,便闭上眼,一动也不动。
屋里只能听见褚翌的呼吸声。
奇怪的是漫天烟花声竟然也没能将他的呼吸掩盖过去。
睡不着又不能翻身,她侧了侧头,再睁眼发现褚翌放在自己枕头边的手竟然在颤抖。
她盯了老一会儿才发现褚翌是真的在抖。
随安这才确认他确实是气急了,也气狠了。她来褚府的时候褚太爷就在外头带兵,昨儿算是头一回见,本来觉得他还不错,当然,也是她大意了,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她不能仅凭一面之缘就认定褚太爷是个好人好父亲。
要知道那些推翻前朝政权,改朝换代的可几乎都是武官。
就她所知的,赵匡胤,朱元璋,努尔哈赤,哪一个不是战功卓绝?这些人是好人吗?史书上写着,他们是军事家,政治家,却从无一个人说他们是好人。
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当然,估计褚翌也跟她差不多,算起来,他跟褚太爷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吧。
想到这里,她伸手盖在了褚翌的手上。
触手冰凉,像握住一块冰块一样。
褚翌撩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随安不知道说什么。褚翌是主子,是上司,她一个下级奴婢,顶多能劝几句,这安慰的事儿,她做不来。
这样一想,她觉得褚翌快点成亲也有好处,到时候就有了人说话了,免得受了气窝在她这里。这算什么事儿呢?
她不能安慰他,再说她也比他倒霉多了,起码他没挨揍。
随安说服了自己,就略抬了抬身子,仰起头喊了:“爷!”
褚翌垂下眼看着她。
随安呵呵笑了一声,见他脸上仍旧化不开的寒冰,只好再接再厉:“爷,这大过年的,奴婢饭还没吃呢,您去给我要两只鸡,要是有炖鸡,就要一大锅炖鸡,没有炖鸡,两只烧鸡也行,奴婢我吃一只,……剩下一只明天早上吃!”
褚翌胸口起伏了一下,从她的手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到外头才发现自己忘了戴斗篷,扭头一看,随安正扒拉了他的斗篷盖在自己身上。
褚翌看着她左支右拙的两只爪子还有被子底下扭来扭去的身子,这回是真有点无语。
他来之前明明想过的,她被打得气若游丝一见他就痛哭流涕,他呢,一腔愤懑思忖着如何复仇,两个悲情苦逼的人在一起,最后抱头痛哭才是符合逻辑吧?
可现在呢,她支使他去拿鸡,还贪心的要两只,今儿一只,明儿一只,见他落下斗篷,也不喊他穿上,反而自己划拉到自己身上……
在母亲屋里丝毫没有减少的愤懑却在此时奇迹般的消减了许多。
褚翌的斗篷是貂毛的,又轻又暖,随安舒服的几乎想叹气,扭头朝外一看,没见褚翌的身影,还以为他走了,刚趴好,就听见推门声。
褚翌抱了一床被子进来。
随安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您要在这里过夜啊?”是看她挨揍心里愧疚准备打地铺照顾他吗?完全不必,把卖身契还给她就好了。
褚翌往前走了几步,单手把她背上的斗篷拿开,然后抖了被子往她身上盖去。
“轻点,轻点,真的好痛!”她哀哀的叫。
褚翌手下不见温柔,粗鲁的把被子盖到她身上,眼瞅着她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一样,虽然足够倒霉,但真没看出哪儿可怜来。
蠢货。
她要是不这样说,没准儿他会更相信她痛。
随安挤出一个“心碎”的笑:“九老爷,外头天冷,您出去的时候记得穿上斗篷。”
褚翌没搭理她,浓长的睫毛垂下来,抓着斗篷走了。
随安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鸡汤或者烧鸡,越想越饿,感觉过了好久也没见褚翌回来。
禁不住喃喃自语道:“怎么饭还没来?没有烧鸡来两根鸡腿也行啊……”
接着又道:“两根鸡腿可能不够,至少要五根,不,十根,留五根明天再吃!”
刚说完就听外头噗嗤一笑。
门外老夫人扶着徐妈妈的手说:“原以为她挨了打受了冤屈这会儿得哀哀的哭呢,没想到却在这里惦记鸡腿。”
徐妈妈忙吩咐身后的丫头:“去大厨房,捡着密云火腿还有那大大的烧鸡腿,多拿些来。”
老夫人点点头,推门进了屋子。
上级探望受伤的下级,随安当然要做好准备:“请老夫人安,给老夫人拜年!”
徐妈妈吹着了火折子,却没发现蜡烛,紫玉机灵,忙从书房取了一盏灯过来。
老夫人这才坐在徐妈妈搬过来的圆凳上:“屋里没点灯,以为你睡着了,想着瞧一眼就走的,好孩子,你今儿受委屈了。”
随安暗暗庆幸刚才没有埋怨褚翌,更没说什么“反动”言论,否则今儿这顿打白挨了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人悄悄的处理了。
“老夫人,奴婢当年卖身为奴,跑了好几家都无人肯收,是九老爷留下了奴婢,奴婢这才有了银钱给父亲治病。九老爷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这三年一刻也未曾忘记过。奴婢还是那句话,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奴婢不能眼看着外人败坏了九老爷的名声,奴婢更不能自己给九老爷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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