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军旗帜出现在视线中的那一刻起,贼军上下就陷入到了巨大的慌乱之中。
这些天以来,他们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攻城上面,对于突然间杀过来的官军全无防备。
官军快速逼近,贼兵们立时间便士气大乱,在惊恐中不断的后退,连最基本的阵型都维持不住。
贼兵中并非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事有可能会发生,因为在永阳耽搁的时间太长,张丰儿等贼营高层内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这个担忧的。
但那又如何,就算是知道官军援兵随时会到,他也根本不敢说出来。否则等不到官军来打,军心就已经崩溃了。
他可不敢指望手下这群流民组成的军队会像永阳城里的守军一样有奋战到底的勇气,那时候的情况说不定会比现在更糟。
张丰儿能做的就只是全力一搏,抢在官军到来之前打下永阳城,去拼那一线生机。只是如今随着官军的出现,张丰儿心中的的那一丝侥幸自然是被无情碾碎,化为泡影。
贼营中的慌乱在蔓延,张丰儿努力的想要用压下营中的混乱,然而官军并没有留给他太多的时间,转瞬即至。
最先与贼军接触的,是数百名官军游骑。这些骑军分成数队,不断的游走在贼兵四周,就像是驱赶羊群的狼,伺机呲出致命的獠牙,用手中的短弩收割着贼兵的性命。
如果要与北部边军的镇北铁骑以及满真部族的骑兵相比,淮南道骑兵的战力根本上不得台面。若是两军在路上相遇,人家都未必愿意多看上一眼。
但若对面只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就连像样的战马都没有几匹的流贼,情况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展现出来,这些骑兵人数不多,但速度极快,远超只能靠两条腿走路的贼兵士卒,在战场上来去如风。
面对快若奔雷的战马,贼兵们毫无办法,只要那些轻骑不傻到直接冲击敌阵,贼军很难对他们造成威胁。
对于贼兵们来说,这些骑兵就如同游荡在四周的幽灵,为他们带来恐惧和死亡。
地面传来马蹄落地时踩踏而形成的震颤,这些马蹄声每次都像是直接在贼兵们的心头响起,马蹄声每次接近,随即就好带走他们中一些人的生命。
随着身边同伴的不停倒下,这大大加剧了贼兵的恐慌,进退失据之下,他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当官军大部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这种慌乱达到了顶点。
不等两军正式交锋,官军弓箭手的几轮箭雨下来,就让贼军本就所剩不多的士气彻底崩溃。
贼兵们心中的恐惧压倒了一切,这很快就引起了溃败,他们这时已没有了与官军作战的勇气,求生的欲望让他们本能的选择转身逃走。
至于在后面压阵的督战队,贼兵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了,面对他们,总比直面官军的刀锋要强。
张丰儿领着亲兵策马上前,连杀数名逃兵,试图挽回败局,但依然止不住溃退之势,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受到了影响,加入到了溃兵的行列中去,混乱进一步扩大。
此时前阵的溃兵开始冲击后阵,汹涌而来的人潮直接冲破了后军的阵型,就连那些督战队也受到了波及,被裹挟着向后溃退。
溃兵一波又一波的从张丰儿身旁涌过,也许是骨子里还保留着对他的敬畏,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的绕过张丰儿,尽量离他远一点,然后向后面更远处漫延而去。
张丰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面色痛苦。他知道,全完了,他的一切都如同这些溃兵一样离他远去,所有的壮志豪情在这一刻统统化为乌有。
就在他萌生死志,准备驱马冲向官军做最后一搏之际。
牛二拉住了他的马缰绳,着急道:“大哥,事已至此,别做傻事!咱们也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全等人也从前阵退了回来,聚集在他跟前,纷纷道:“是啊,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快走吧!”
不等张丰儿同意,牛二等人就胁迫着他调转马头,带着一些亲兵向后方逃走。
远处,石秋鸣的中军帅旗下。
在重重大军的护卫下,石秋鸣一边下令前军追击,一边向马清泽问道:“清泽,都安排好了吧?”
马清泽回道:“回部堂,都已经安排好了!毛均远领五千军在东,姚风引五千军在西,李天野率一万人在北,而部堂大人则亲帅一万五千人坐镇中军。如今合围之势已成,就算是这个张丰儿真有三头六臂,这回也定然是插翅难逃!”
石秋鸣微微颔首:“嗯,如此看来大家这几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眼下总算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不过切记不可轻敌大意,要做好应付有可能发生变故的准备,总之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马清泽俯身称是。
“唉…只是苦了永阳城里的守军和百姓。要是咱们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能发兵来援,三天前就该赶到了,城里也能少死很多人!”石秋鸣突然长叹出声。
马清泽有些不以为然:“可若是这样,此战虽是能胜,却也失去了将贼军一网打尽的机会。部堂不是说了,这次要是不能一举歼灭贼人,对整个淮南道来说,以后就是天大的麻烦!”
“是啊!人活于世,想要事事如意是不可能的,在很多的时候难免要做取舍。舍小取大,为了淮南道的安稳我只能舍弃永阳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想朝野上下各级官员乃至淮南道的百姓都能体谅我的苦衷。”石秋鸣于是说道。
但紧接着他话风一转:“可话虽如此,但永阳城内的百姓一样是我辖下治民,若是认为自己是为了大局着想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把他们舍弃,就有失为官之道!你试想一下,你现在要是城里百姓中的一员,你还能说出刚才的那番话吗?”
马清泽心里并不以为意,甚至在心底隐隐认为石部堂这是在故作姿态。但还是诚心实意道:“部堂教诲,下官受益匪浅!”
石秋鸣知道马清泽并没有听进去,不过他也无法强迫马清泽接受自己的观点。两人虽有上下之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马清泽不愿意听,石秋鸣也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清泽,战场上大局已定,贼兵已不足为惧。所以你先把手里的事放下,进城一趟。”沉默了片刻,石秋鸣转移话题说道。
马清泽问道:“部堂大人可是有事情要交代给下官去做?”
石秋鸣点头道:“主要是两件事!其一,永阳城被围十余天,按照我的估算,城里这时候应该已经开始断粮了,你从军需那里调拨一些军粮出来,分发给城内的百姓,免得再生事端。”
“其二,如今虽说战事大局已定,但林凡杀田无缺的案子还有待朝廷处理。你得去确认一下他是否还活着,要是他还没战死,在朝廷正式的处置结果下来之前,他怎么都算是待罪之身,总不能让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在外面招摇过市,需要你把他看管起来。”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应该就没有什么太过紧急的事情了,倒是可以先放一放。好了,你去忙吧!”
“是,下官这就去办!”马清泽说完,催马就要离开。
“清泽!”石秋鸣这时突然叫住了他。
马清泽疑惑的转身,看向石秋鸣:“大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也没什么,不过那个林凡毕竟守城有功,你见到他时要客气些,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慢待了有功之人!”
“下官记住了!”听石秋鸣说完,马清泽在马上向他拱手行礼,催马离去。
不久之后,马清泽就带人押了十几车粮食,去往永阳城。
众人正要出营,却又听得有人叫他:“参军大人且慢!”
马清泽循声望去,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他问道:“原来是你啊!你拦在本官面前所为何事啊?”
叫住他的正是安宁,此时安宁身上的伤还没好,拄着一根枯树枝当做拐杖。他站在路旁,开口说道:“听说大人要进城,卑职特意在此等候,请求大人带我同去!”
这几日以来,最为煎熬的其实就是安宁。他奉命出城寻到援兵,好不容易找到了援兵并把情况都报了上去,可在之后安宁却发现大军虽然调动频繁,但并没有立刻救援永阳的迹象。
他想要催促,可位卑职微的他连见到马清泽等人的机会都没有,几次求见都被拒之门外,因此他也只能在心底焦急的乞求大军能早一刻派出援军。
等到大军好不容易赶到永阳之时,时间已比他最初预估的要晚了整整三天。
耽误了这三天时间,期间有可能发生太多的事情。永阳城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甚至就连林凡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更不敢去想 。
所以心急如焚的他在得知马清泽要进城的消息之后,哪里还能按捺的住,赶紧来到这里拦住了马清泽。
马清泽听完了安宁的话,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可你还有伤在身,还是留在营中休养比较好吧?”
安宁听出了马清泽话中有拒绝的意思,连忙道:“卑职奉命出来寻找援军,如今援军已至,卑职也算是完成使命,当下理应回去复命。至于卑职身上的伤,不打紧,就算卑职骑不得马,但还可以坐在粮车上,还请参军大人允准!”
马清泽思虑片刻,点头答应道:“好吧!念你忠于职事,本官这次就准你随行!”
“卑职多谢大人!”听到马清泽答应了,安宁欣喜过望,连连道谢。然后便寻了一辆粮车,坐了上去。
城墙之上的局势这时候也已经得到了控制。在援军到来之后,城墙上的贼兵就开始乱了阵脚,只想要活命的他们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剩下的守军,都想要逃下城去。
大家都想要逃命,但云梯总共就只有那么几架,对于这么多人来说,云梯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人情和道义在这时候无疑是最先被抛弃的东西,毕竟你活了,说不定我就得死。
既然如此,那就谁抢到就是谁的,还不等官军围剿,贼兵内部就已经发生了争斗。
在你推我搡的争抢之中,竟有不少人跌下城墙,活活摔死:也有人对刚才还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袍挥起了兵器,就只为了能比别人提前一步踏上逃生之路。
虽然官军大部分人马都被用来对付贼军主力,但石秋鸣依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派了数百人驰援城头守军。
等马清泽赶到城下的时候,城上的贼兵已经在守军和之前到达的援军合力之下全部清理掉了,堵在城门口的麻袋也被百姓移开,以方便官军进城。
在马清泽报上身份以后,守军不敢怠慢,迅速的打开了城门,请他入城。
在从守门军卒那里得知了城里的大致情况以后,马清泽让一名武官负责派发粮食,他则带着数名亲兵,直接驱马去往县衙。
跟随粮车一起回来的安宁见状急忙向同行军卒借了匹马,不去管腿上刚刚结痂的伤口,翻身上马,跟在马清泽等人的身后,去往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