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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
1980年12月16日,星期二
托尼·哈罗德和玛利亚·陈乘飞机在华盛顿国家机场降落,租了辆车,直接开往乔治敦。正午刚过不久。经过第十四街大桥的时候,他们看到了灰暗的流速缓慢的波托马克河。国家广场上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威斯康星大道并不拥挤。
“就在这儿。”哈罗德说。玛利亚驾车驶上m街。冬日里的高价联排别墅仿佛正聚在一起取暖。他们寻找的房子与这些别墅差不多。淡黄色车库门前有一个禁止停车的区域。一对身着厚毛皮大衣的恋人牵着贵宾犬从门口经过。
“我在这儿等着。”玛利亚·陈说。
“不。”哈罗德说,“你先开走。每隔十分钟从这里经过一次。”
她犹豫片刻,哈罗德下了车,她将车开走,超了一辆豪华轿车。
哈罗德径直朝车库走去。门口的控制键盘上有四个塑料按钮和一条小槽。哈罗德从钱包中取出一张信用卡插入槽中。咔嗒一声。他上前一步,将第三个按钮按了四次,然后又按了另外三个按钮。车库嘎吱打开。哈罗德收回卡,进入车库。
身后的门关闭之后,空荡荡的车库里伸手不见五指。哈罗德闻不出石油或汽油的味道,空气里只飘荡着水泥和木板的气味。他三步走到车库中心,站直身子。他没有费力去寻找门或电灯开关。哈罗德听到了细微的电子仪器声,那表明墙上的监控摄像机发现了他,并在检查有无人尾随。他猜这应该是红外线摄像机,或者装备了微光镜头。不过他根本不关心这个。另一扇门上的监控摄像机转过来瞄准他。哈罗德拉下了短皮夹克的拉链。
“请摘下墨镜,哈罗德先生。”声音从墙上的标准家用对讲机中传来。
“去死吧。”哈罗德轻快地说,摘下了飞行员墨镜。门开了,哈罗德戴上墨镜,两个身穿黑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看样子就像保镖;另一个是黑人,更高更瘦,让人不知为何一见就心生畏惧。
“先生,请举起你的双臂。”魁梧的保镖说。
“死一边去。”哈罗德说。他讨厌被男人触碰,甚至想一想都觉得恶心。两个男子耐心等待。哈罗德举起双臂。魁梧的保镖公事公办地搜了他一遍身,然后朝黑人点了点头。
“请走这边,哈罗德先生。”高个子黑人领他入门,经过未经使用的厨房,进入一条明亮的走廊,经过几个未装修的空房间,在一条楼梯下停住。“请到左边的第一个房间,哈罗德先生。”他指了指楼上,“他们在等你。”
哈罗德一言不发,爬上楼梯。橡木楼梯的表面平整光亮,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整个房子里回荡。他闻到了新刷的油漆的味道。
“哈罗德先生,很高兴你能来。”五个男人坐在折叠椅上,形成一个松散的圆圈。这个房间原本可能是主卧,或者大书房。地上没铺地板,白色百叶窗,壁炉里没生火。哈罗德认识这些人——准确地说,是知道他们的名字。从左到右依次是:特拉斯科、科尔本、萨特、巴伦特和开普勒。他们穿着价值不菲但风格保守的西装,连坐姿都是统一的:挺直背,翘着腿,双臂抱胸。其中三人身边放着公文包,三人戴着墨镜。他们都是白人,年龄从四十八九到六十出头不等,巴伦特最为年长。科尔本基本秃头,而另外四人是标准的国会议员发型。刚才开口的是特拉斯科,他补充道:“你来晚了,哈罗德先生。”
“是啊。”托尼·哈罗德说,上前几步。房间里没为他准备椅子。他脱掉皮夹克,披在肩头,用一根手指钩住。他穿着一件光鲜的红色丝绸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露出金项链上挂着的鲨鱼牙垂饰;黑色灯芯绒裤子上,金色的r2-d2皮带扣颇为显眼,那是乔治·卢卡斯亲自送给他的;短靴鞋底又厚又高。“航班晚点了。”
特拉斯科点点头。科尔本清了清嗓子,似乎要开口说话,但最后只是扶了扶塑料镜框。
“你们有什么消息?”哈罗德问,但他没等待答案,径直走向壁橱,取出一把金属折叠椅,反向放在圆圈的空隙中。他横跨上去,将夹克搭在椅背上。“没有新消息?”他问,“难道我大老远跑来却一无所获?”
“我们正想问你有什么消息呢。”巴伦特说,声音抑扬顿挫,充满磁性,混杂着东海岸和英格兰口音。巴伦特显然不需要通过提高音量来吸引注意。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听他说话。
哈罗德耸肩道:“我在威利的葬礼上发表了悼词。”他说,“他埋在森林草坪墓地。我很伤心。大概有两百名好莱坞名人来参加葬礼。其中十到十五人见过威利。”
“我是问他的家。”巴伦特耐心地说,“你有没有按要求搜查他的家?”
“搜查了。”
“结果呢?”
“一无所获。”哈罗德说,然后就闭上了嘴。嘴角肌肉紧绷,常见的讥讽和冷幽默在苍白的脸上浑然不见。“我只有两个小时。我花了一个小时寻找威利过去的男宠。他们有威利家的钥匙,会像秃鹫啄食腐尸一样瓜分掉他家里的财产……”
“他们是否被威利操控?”科尔本问,声音中带着焦急。
“应该没有。要知道,威利的念控力衰退了。也许他在他们身上施加了点儿条件反射。不过我怀疑他连这点也做不到了。毕竟,他那么有钱,在电影圈呼风唤雨,不需要使用念控力也会有大把的人巴结。”
“搜查结果?”巴伦特说。
“我搜查了一个小时左右。威利的律师汤姆·马圭尔是我的老朋友,他允许我查看了威利保险柜里和桌子上的文件。没有太多发现,只是剧本和电影方面的资料。还有些股票,但算不上什么资产。威利坚持只往电影工业里投资。还发现了许多商业信函,几乎都是公函。昨天公布了他的遗嘱,我得到了他的房子……前提是缴清该死的税。他的大部分钱都投到项目里面了。他的其他钱都留给了好莱坞反虐待动物协会。”
“反虐待动物协会?”特拉斯科问。
“你没听错。老威利是个动物痴。他老是抱怨电影里虐待动物,还四处奔走,建议通过更严厉的法律规定,禁止用马进行特技表演之类。”
“继续。”巴伦特说,“就没有涉及威利过往经历的材料?”
“没有。”
“没有泄露他拥有念控力的材料?”
“没有。”
“也没有提及我们的材料?”萨特问。
哈罗德坐直身子:“当然没有。你知道,威利对俱乐部一无所知。”
巴伦特点点头,手指相抵成尖塔状,“真的一无所知,哈罗德先生?”
“绝对不知道。”
“但他知道你有念控力。”
“嗯……当然。但你很多年前就允许他知道。你让我去接近他的时候就说过。”
“不错。”
“威利认为我的念控力比他弱,所以靠不住。我不用像他那样一直操控某人,而且我有自己的偏好……”
“你不操控男人。”特拉斯科说。
“我有自己的偏好。”哈罗德说,“威利啥都不知道。他自己的念控力衰退到只能操控雷诺兹和鲁哈这两个傀儡,却仍然瞧不起我。即便是这两个人,他也有一半的时间控制不了。”
巴伦特又点了点头:“你认为他已经无法使用念控力取消他人的生存权了?”
“当然不是。”哈罗德说,“他完全可以利用他的两个傀儡或者某个男宠杀人,但他还没有那么蠢。”
“你让他去查尔斯顿同这两个女人……呃……重聚?”开普勒问。
哈罗德紧握搭在椅背上的皮夹克,“我‘让’他?什么意思?好吧,就算是我让他去的。我的工作是监视他,我无权限制他出行。威利经常满世界飞。”
“你认为他们重聚后做了什么?”巴伦特问。
哈罗德耸耸肩,“同老友聊聊过去的时光。要我说的话,他还会同两个老婆娘做ài。但我他妈的怎么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他通常只外出两三天。这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
巴伦特转头面朝科尔本,打了个手势。秃顶男人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棕色小册子,看起来像是相册。他起身走过来交给哈罗德。
“这是啥东西?”
“你看看。”巴伦特指示道。
哈罗德翻了翻相册,一开始很快,但后来慢下来。他一口气读完了几份剪报,然后摘下墨镜。没有人说话。m街上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这不是威利的东西。”哈罗德说。
“不错。”巴伦特说,“这是尼娜·德雷顿的。”
“难以置信。太他妈难以置信了。这不像是真的。这个老婆娘一定是倚老卖老,疯言疯语。她还以为自己生活在美好的过去呢。”
“不。”巴伦特说,“里面的大多数案子她都在场。她很可能就是真凶。”
“我操。”哈罗德说,戴上墨镜,揉搓双颊,“这东西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她纽约的公寓?”
“不是。”科尔本答道,“上周六威利的飞机坠毁后,我们就派人去了查尔斯顿。他从验尸官那里拿到了尼娜·德雷顿的物品,当地警察都没机会看到这些东西。”
“你确定?”哈罗德问。
“是的。”
“问题是,”巴伦特说,“这三个老家伙是不是还在玩那种维也纳游戏?如果是的话,你的朋友威利的遗物中是否有相应的文字记录?”
哈罗德摇头,一言不发。
科尔本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飞机残骸中没有发现可以确定威利身份的东西。当然,我们找到了部分可识别的物品。大部分乘客都还没打捞上来。已经从沼泽中拖出的尸体都支离破碎,很难立刻辨认。爆炸非常强烈。沼泽恶劣的条件妨碍了搜寻,令调查者举步维艰。”
“是哪个老婆娘干的?”哈罗德问。
“我们不确定。”科尔本说,“不过,威利的朋友福勒夫人是上周唯一的幸存者。按逻辑推断,她应该就是嫌疑人。”
“威利死得真他妈窝囊。”哈罗德自言自语道。
“死没死还两说呢。”巴伦特说。
“什么?”哈罗德靠到椅背上,双腿打直,鞋跟在橡木地板上留下黑色的印记,“你是说,他不在飞机上?”
“票务代理记得威利和他的两个傀儡上了飞机。”科尔本说,“威利同那个黑人傀儡发生了争吵。”
“詹森·鲁哈。”哈罗德说,“那个没脑子的蠢蛋。”
巴伦特说:“不能百分百确定他们一直留在飞机上。舱门关闭之前,票务代理离开了登机区域几分钟。”
“但同样没有证据表明威利不在飞机上。”哈罗德说。
科尔本将文件夹放在一边,“是的。不过,在找到波登先生的尸体之前,我们都不能贸然判定他已经被……呃……消除了。”
“被消除了。”哈罗德重复道。
巴伦特起身来到窗边,将挂在白色百叶窗上的窗帘拉开。他的皮肤如同瓷器般光滑。“哈罗德先生,威利·冯·伯夏特有没有可能知道岛俱乐部?”
哈罗德猛地仰头,仿佛挨了一记耳光。“不知道。绝对不知道。”
“你确定?”
“确定。”
“你从未提过?有没有间接说起过?”
“我他妈为什么要那么做?没有,威利什么都不知道。”
“你确定?”
“威利是个老头儿,巴伦特。真的很老了。他差不多快疯了,因为他无法再操控他人,特别是操控他人杀人。我是说杀人,科尔本。不是消除他人,不是取消他人的生存权,不是带着极端偏见终结他人,不是任何该死的婉转表达。威利通过杀人保持年轻,而他现在做不到了,所以这个可怜的老家伙蔫儿了,就像被太阳晒干的李子。如果他知道你们该死的岛俱乐部,就算爬他也会爬到这儿来,乞求你们让他加入。”
“这也是你的岛俱乐部,哈罗德。”巴伦特说。
“说是这么说,但我从未参加过你们的活动,所以我总以为自己是外人。”哈罗德说。
“明年入夏后的第二个星期,你会收到邀请。第一个星期的活动……呃……你没必要参加吧?”
“也许没有。但我想同权贵们聊聊天。”
巴伦特大笑,其他几人也跟着笑了。
“上帝啊,哈罗德,”萨特说,“你难道在浮华城还没见够权贵吗?”
“考虑到你的偏好和我们的客人名单,你第一星期来难道不会不自在么?”特拉斯科说。
哈罗德转头看着特拉斯科。哈罗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要跟我装傻充愣。”他语速极缓,每说一个字就像一枚子弹被推入枪膛。
“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哈罗德先生。”巴伦特说,声音平稳,英国腔听上去明显了许多,“你今年或许就能遂了心愿。你知道今年六月谁会来岛上吗?”
哈罗德耸耸肩,将视线从特拉斯科身上挪开。“我想还是那帮渴望夏令营的男孩子吧。亨利·基辛格会再次出现。也许还会有一位前总统。”
“两位前总统。”巴伦特微笑道,“以及联邦德国总理。但他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届总统。”
“下一届总统?上帝啊,你们不是刚把总统扶上位吗?”
“是的,但他老了。”特拉斯科说,其他人都笑了,仿佛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话。
“我是说真的。”巴伦特说,“今年你就可以遂愿,哈罗德先生。等你帮我们收拾了查尔斯顿的残局,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加入俱乐部,成为我们的一员。”
“怎么收拾?”
“首先,帮我们确定威廉·d. 波登,也就是威廉·冯·伯夏特已经死了。我们将继续自己的调查。也许很快就能发现他的尸体。而你要帮我们消除其他可能的隐患。”
“没问题。还有呢?”
“其次,在波登先生的男宠像秃鹫一样瓜分他家之前,再次彻底搜查他家,确保他绝对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让大家出丑的东西。”
“我今晚就飞回去。”哈罗德说,“我明天早上就回到威利家。”
“很好。最后,我们需要你协助我们处理查尔斯顿的漏网之鱼。”
“什么漏网之鱼?”
“梅勒妮·福勒,她杀死了尼娜·德雷顿,而且威利的死也应该算在她头上。”
“你们觉得她还活着?”
“是的。”
“你们让我去找她?”
“不,”科尔本说,“我们会找到她。”
“她出国了怎么办?我是她的话就会这么干。”
“我们会找到她。”科尔本说。
“你们让我干什么?”
“她被抓住的时候,你要在场。”科尔本说,“我们想让你取消她的生存权。”
“消除她。”特拉斯科说,淡淡一笑。
“带着极端偏见终结她。”开普勒说。
哈罗德眨眨眼,望向站在窗边的巴伦特。高个子男人转身微笑道:“是你付入会费的时候了,哈罗德先生。我们会找到福勒,然后你要杀死这个多管闲事的婊子。”
哈罗德和玛利亚·陈赶到杜勒斯国际机场,搭乘夜间航班直飞洛杉矶。飞机因机械故障晚点了二十分钟。哈罗德渴得要命。他讨厌坐飞机。他讨厌将自己的性命交到飞行员手中。他知道数据显示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数据对他毫无意义。他清晰地记得散布在几英里范围内的飞机残骸,记得炽热的金属碎片,记得草地上粉红的尸块,就像正在太阳下晾晒的鲑鱼片。可怜的威利。
“他们为什么不在起飞之前送饮料?”他说。玛利亚·陈只是微微一笑。
飞机滑入跑道,跑道两侧的灯都亮了,但飞机飞上云层之后,太阳还未完全下山。哈罗德打开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摞纸。那是五部可能投拍的电影的剧本。其中两部太长了,剧本超过一百五十页,他直接扔回公文包没看。另外一部的开头晦涩难懂,他将其放在一旁。就在他拿起第四部剧本看了八页的时候,空姐上来询问大家想喝什么。
“伏特加,加冰块。”哈罗德说。玛利亚·陈什么都没要。年轻的空姐转身离开的时候,哈罗德抬头盯着她。在哈罗德看来,人类公司历史中最愚蠢的行为莫过于航空公司迫于性别歧视指控而雇用男性空乘。就连如今的空姐看上去都更老更丑了。但这个例外。她年轻而漂亮,与航空公司广告中的模特不一样。她是个性感的尤物,北欧人长相,金发碧眼,布满雀斑的双颊微微泛红,制服下的双乳高挺。以身高而论,她的乳房有点儿过于丰满了。
“谢谢,亲爱的。”哈罗德说,将杯子放在面前的搁板上。她起身的时候,他摸着她的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克丽丝汀。”她笑道,飞速抽回了手,“我朋友叫我克丽丝。”
“克丽丝,到这儿坐会儿。”哈罗德拍了拍宽大的座椅扶手,“咱们聊会儿。”
克丽丝汀再次露出微笑,但这只是敷衍,所以相当机械。“抱歉,先生。飞机本就晚点了,我现在得去为大家准备食物。”
“我在看电影剧本。”哈罗德说,“我很可能会把它拍出来。里面有个角色,似乎就是为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准备的。”
“谢谢,但我真的必须去帮劳丽和柯尔特准备食物了。”说着她就要走。
哈罗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在你去找劳丽和柯尔特之前,能否再给我弄一杯加冰伏特加。”
她慢慢抽出胳膊,很想揉一揉被哈罗德抓痛的手腕,但强忍住了。她敛起了笑容。
微笑着给哈罗德送来牛排和龙虾的是劳丽,但并没有酒。他无心用餐。外面一片黑暗,只有左舷机翼尾端的信号灯在闪烁。哈罗德打开头顶的阅读灯,但最后将剧本收了起来。他注视着来回穿梭专心工作的克丽丝汀。前来收拾哈罗德没有吃的食物的是柯尔特。“想再来点儿咖啡吗,先生?”
哈罗德一言不发。他看见金发空姐同一个商人说笑,还来到哈罗德座位的前两排,给一个昏昏欲睡的五岁孩子送了个枕头。
“托尼。”玛利亚·陈开口道。
“闭嘴。”哈罗德说。
柯尔特和劳丽到别处忙碌之后,只剩下克丽丝汀一个人待在客舱前部的厕所附近。这时哈罗德站了起来。女孩在过道里侧身让他挤过去,但似乎并没有认出是他。
厕所里没有人。哈罗德走进去,打开门,探出头说:“不好意思,小姐。”
“怎么了?”正在收拾盘子的克丽丝汀抬起头。
“马桶好像没水了。”
“没水压了?”
“是一点儿水都没有了。”哈罗德说,侧身让她进来。哈罗德回头看见头等舱的乘客有的正戴着耳机听音乐,有的在读书,有的在睡觉。只有玛利亚·陈在看着他这个方向。
“现在好像又可以了。”空姐说。哈罗德来到她身后,插上了门闩。克丽丝汀直起腰,转过身。哈罗德在她张口发声之前就抓住了她的前臂。
安静。哈罗德的脸贴上了她的脸。厕所非常小,舱壁和金属盥洗台传来喷气引擎的细微震动。
女孩眼睛圆睁,分开了嘴唇,想要尖叫。但哈罗德用念控力钳住了她的意志,她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用力抓住女孩的前臂,用更大的力气紧盯着女孩的眼睛。他感到了女孩的意志如同水流一样反抗着他的意志,他奋力逆流而行。女孩的身体和意志都在挣扎。他将女孩的意志牢牢压住,就像年幼时在摔跤比赛中将伊丽莎白表妹压在身下一样。当时他一不小心就处在了上方,握住表妹的手腕,将她的双臂摁在地上,他感到既尴尬又兴奋。
停下。克丽丝汀停止了反抗,意志松懈下来。哈罗德感到一股令人震颤的温暖。随着他的意志侵入并控制女孩的思维,女孩的自我彻底丧失,就像是一盏被哈罗德吹灭的残灯。他轻松地穿过她的思维通道,抵达了快感中心。他没有花时间爱抚她。他对她的快感不感兴趣。他要的是她的臣服。
别动。哈罗德的脸贴得更紧了。他看到克丽丝汀泛红的双颊上淡金色的汗毛。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很蓝,瞳孔扩张到极限。她的双唇潮湿,微微张开。哈罗德将嘴凑到她的嘴上,温柔地咬住她的下唇,然后将舌头伸入她口中。
克丽丝汀一动不动,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倘若她是清醒的,这将是叹息、呻吟或是尖叫。她嘴里有薄荷糖的味道。哈罗德又咬了她的下唇一下,这次使劲得多,然后他将脸挪开,露出笑容。一小滴血从她的嘴唇落下,缓缓滑到她的下巴。她凝视着哈罗德身后,毫无表情,但木然的双眼透露出一丝恐惧,仿佛是铁笼里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却又无可奈何的动物。
哈罗德松开她的前臂,抚摸她的下巴。他享受着她无望的挣扎,和他对她的绝对控制。她的恐惧就像是浓郁的香水一样充塞着他的鼻腔。他对她痛苦的低声哀求置若罔闻,顺着熟悉的通路来到她思维的中枢。他随心所欲地塑造着她的意志,就像是揉捏面团一般容易。她再次发出叹息。
站着别动。哈罗德扯掉她的制服上衣,衣服落在她身后的盥洗台上。狭小的舱室中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引擎的噪声。
别出声。她米黄色的衬衣领口上,缠着一条红黄相间的丝绸围巾。哈罗德没有去动围巾,直接解开了她的衬衣纽扣。他粗暴地将衬衣从裙子里扯出来时,她开始颤抖,但他增强了对她意志的操控。她停止颤抖。
克丽丝汀的嘴小幅张合,唾液和血液在下唇上颤动。
别动。哈罗德将衬衣从她肩膀上扯掉,挂在松软的胳膊上。她的手指抽搐了几下。
闭嘴。闭嘴。闭嘴。站着别动,婊子。飞机左偏得更厉害。哈罗德紧压着她,身体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摩擦。
门上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有人想进厕所。
“克丽丝汀?你在里面吗?”是空姐的声音,门锁又咔嗒作响。“克丽丝汀?我是柯尔特。”
“克丽丝汀?出什么事了?气流有点儿不稳定。克丽丝汀?”飞机又向右偏斜。盥洗台的台面随引擎震动。哈罗德用力撞击,将她整个人都抬起来,再次撞击。
“你是在找那位空姐吗?”玛利亚·陈的声音从薄门板外传进来。“她在帮一个生病的老妇人……老妇人病得相当严重。”
然后两人低声嘟哝起来,听不清在说什么。他享受她的肉体,她的汗水,更享受她的恐惧。她犹如他手中的一个巨大而柔软的洋娃娃。他们的思想与感觉交汇为肉体的快感。
“我会告诉她你在找她。”玛利亚·陈说。距哈罗德面部几英尺的门上响起了轻叩声。
飞机再次颠簸摇摆。哈罗德缓缓松开意志之钳。她的思维一团乱麻,真实的记忆与虚幻的梦境纠缠不清。哈罗德让她俯身在盥洗台上,然后拉开门闩。
“安全带提示灯亮了,托尼。”玛利亚·陈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好。”
“怎么回事?”克丽丝汀茫然道,视线仍未定焦,“怎么回事?”她将头埋进金属盆里,静静地呕吐。
玛利亚进入厕所,扶住女孩的肩膀。女孩吐完之后,玛利亚用湿毛巾轻拍她的脸。飞机就像巨浪中的小船一样摇晃,哈罗德站在过道里,抓住门框维持平衡。
“怎么回事?”克丽丝汀问,呆滞地望着玛利亚·陈,“我不……为什么我……”
玛利亚一面抚摸女孩的额头,一面看着哈罗德。“你最好去坐下,托尼。不系安全带会给你惹麻烦的。”
哈罗德回到他的座位,取出他之前阅读的剧本。不一会儿,玛利亚·陈也回到了座位。气流扰动愈发剧烈,客舱前部传来柯尔特焦急不已的询问声。
“我不知道。”克丽丝汀用干瘪的声音答道,“我不知道。”
哈罗德对此置若罔闻,在手稿的空白处做笔记。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发现玛利亚·陈正盯着他。他嘴角肌肉下拉,露出一个微笑。“我不喜欢等那么久都没喝到第二杯酒。”他柔声道。
玛利亚·陈别过头,望着舷窗外的黑暗和机翼尾部闪烁的红色信号灯。
第二天一大早,托尼·哈罗德就驱车前往威利家。门卫老远就认出了他的车,在红色法拉利停下来之前就打开了门。
“早上好,查克。”
“早上好,哈罗德先生。我还不习惯这么早就在这儿见到你。”
“我也不习惯这么早来这儿。但我得查阅更多的商业文件。威利投了些新项目,我得把账目理清——尤其是一部叫《白色口水》的电影。”
“我看过那本畅销书。”
“这儿还有保安吗,查克?”
“有。至少在下个月的拍卖会之前都有。”
“马圭尔还在给你发工资吧?”
“是的。从物业收入里发。”
“好。回头见,查克。”
“回头见,哈罗德先生。”
他满意地踩下油门,加速沿着长长的车道开上去。清晨的阳光透过车道两边的白杨射下来,车厢内忽明忽暗。法拉利绕过正门前干涸的喷泉,停在西厢前。威利的办公室就在西厢。
比尔·波登的豪宅沐浴在晨光中,面积超过数英亩,就像是拉丁美洲小国的宫殿。通往院子的门开着,院子连接着门廊,门廊毗邻通风的房间,这些房间又通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连着别的房间。这里似乎是历经数代、不停扩建而成,而不是1938年的炎热夏天由一位不著名的电影大亨投资建成。这位大亨三年后在看样片时猝死。
哈罗德用钥匙打开门,进入西厢。透过百叶窗的光线在秘书办公室的地毯上投下一条条黄色的光带。房间十分整洁,打字机罩着罩子,桌面擦得一尘不染。哈罗德想起往日这里繁忙的电话铃声和办公室噪声,心里不由得一阵凄楚。威利的办公室就在会议室后的第三个房间。
哈罗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有密码的纸条,打开保险箱。他将带颜色标志的文件和折叠起来的资料放在威利宽大的白色办公桌的中央。他打开文件柜,叹了口气。看来他得工作一上午了。
三个小时后,桌面凌乱一片,哈罗德伸伸腰,打了个哈欠,坐在椅子上撑住桌子往后一推。威廉·波登的文件中没有什么会让俱乐部暴露的东西。唯一谈得上恼人的,只有个把赖债不还的人,以及过分追求电影院质量的人。哈罗德起身来到墙边练了练拳。阿迪达斯跑鞋让他感觉轻盈而敏捷。他穿着一件淡蓝色慢跑运动衣,腕部和膝部的
拉链都敞开着。他饿了。他轻手轻脚沿着西厢的走廊进入一个有喷泉的院子,运动鞋踩在走廊的地砖上发出吱吱的声响。他穿过院子和一个有顶棚的阳台,通过南门进入厨房。那个阳台大得足以举办美国演员工会的大会了。厨房的冰箱里还有食物,他打开一瓶香槟,将蛋黄酱涂抹在一片法国面包上,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噪声。他拿着香槟瓶,穿过宽大的饭厅,进入客厅。
“嘿,你在干什么?”哈罗德大吼道。二十五英尺之外,一个男人正弓着身翻找放在架子上的录像带。男人飞快地站起身,上半身的影子落在角落里二十英尺宽的屏幕上。
“哦,是你啊。”哈罗德说。这家伙是威利的一个男宠。哈罗德和汤姆·马圭尔几天前将他赶跑了。他很年轻,一头金发,古铜色的皮肤堪称完美,世界上恐怕没几个人能拥有这种肤色。他只穿着毛边短裤和运动鞋,上半身肌肉隆起。发达的三角肌和胸肌表明他经常健身。哈罗德甚至怀疑,有人经常在他结实的肚子上碎石头。
“是我。”在哈罗德听来,这孩子的声更像是海军陆战队的训练官,而不是马里布海滩的同性恋。“你想怎么样?”
哈罗德慵懒地叹了口气,喝了一大口香槟,然后擦了擦嘴。“赶紧滚,小子。你这是私闯民宅。”
金发帅哥噘嘴道:“谁说的?比尔是我的一个朋友。”
“呵呵。”
“我有权待在这儿。我珍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放你娘的屁。”哈罗德说,“快滚,不然就把你扔出去。”
“谁来把我扔出去?”
“我。”哈罗德说。
“就你一个人?”男孩起身抖了抖胸肌。哈罗德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二头肌还是三头肌。他们就像是柏油帆布下的沙鼠。
“我,还有警察。”哈罗德说,走到组合式家具旁,拿起桌上的电话。
“没门儿。”男孩从哈罗德左手中夺走话筒,拔出了电话线。仿佛这样做还不够似的,他又骂骂咧咧地将连在墙上的十五英尺长的电话线扯了下来。
哈罗德耸耸肩,放下香槟瓶。“冷静,布鲁西。还有别的电话。威利家哪儿都有电话。”
男孩三个箭步冲到哈罗德面前,挡住他。“看谁快,狗娘养的。”
“狗娘养的?天,我从埃文斯通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听过这个词。你还能再冒点儿脏话出来吗,布鲁西?”
“别叫我布鲁西,猪头。”
“我又听到一句脏话。”哈罗德说,想从男孩身边绕开。男孩伸出三根指头顶在哈罗德的胸膛上一推。哈罗德撞到了家具上。男孩往后一跳,身体下蹲,双臂呈格斗姿势。“空手道?”哈罗德说,“嘿,没必要动手吧。”他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颤抖。
“猪头。”男孩说,“狗娘养的。”
“重复说过的话,这可是年老的表现。”哈罗德转身就跑。男孩扑上来。哈罗德已经完全背对着他,猛然抓起香槟瓶,砸在男孩的左太阳穴上。瓶子没有裂开。击打的声音并不大,就像是用一只死猫敲打大钟。男孩右膝跪地,垂下了脑袋。哈罗德上前一步,把孩子的脑袋当成了橄榄球,抬腿踢向他的下巴。
“哎哟!”托尼·哈罗德抓住阿迪达斯跑鞋呻吟起来,缩回右脚,左腿单腿跳跃。男孩则被踢飞,撞在身后的家具上,弹回来,双膝跪地,如同在上帝面前忏悔的信徒。哈罗德又拿起桌角沉甸甸的墨西哥台灯,砸在男孩漂亮的脸蛋上。与酒瓶不同,台灯这次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男孩的鼻子和其他突出器官也随之破裂。他侧身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就像水肺潜水员从橡皮筏上入水一样。
哈罗德从男孩身上跨过去,来到厨房的一部电话机前。“查克?我是托尼·哈罗德。让伦纳德替你守前门,你开车上来好不好?威利留了些行李,得拿去丢掉。”
不一会儿,威利的男宠被载去急诊室,哈罗德又喝了杯香槟,吃了抹着鱼酱的法国面包,然后漫步返回威利的录像收藏馆。那里的架子上摆放着三百盘录像带,其中一些是威利早期的成功之作,比如《三人秋千》《海滩派对生物》和《巴黎回忆》。旁边放着哈罗德同威利联合制作的片子,包括《舞会大屠杀》《死了的孩子们》,以及《沃尔珀吉斯之夜》的两部续作。架子上还摆着威利中意的试镜片、剪余片、试播片、三集电视情景喜剧《他的和她的》——三集之后威利就放弃了——杰里·达米阿诺的所有x级电影、一些新片,以及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其他带子。男孩抽出了几盘录像带,哈罗德跪下查看。第一盘上的标签写着:a与b。哈罗德打开投影仪,将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屏幕上显现出一行字:亚历山大与拜伦,4月23日。
开头几个镜头是威利的大游泳池。镜头右扫,经过瀑布,对着威利打开的卧室门。一个穿着红色比基尼短裤的瘦弱的年轻男人跳了出来。他假装随意地朝镜头挥手,然后不自在地站在游泳池边。哈罗德觉得他看上去就像是平胸而贫血的女神维纳斯。突然,威利那浑身肌肉的男宠从阴影中冒出来。他穿着更短的红短裤,一出现就摆出各种各样充满力量的姿势。瘦男人——他应该叫亚历山大吧?——开始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表达他对肌肉男的崇拜。哈罗德知道,威利为自己的家庭摄像装置配备了高质量的麦克风,但这段实录影片却是彻头彻尾的哑剧。
威利的男宠最后摆出屈体的姿势。亚历山大这次跪在地上,如同在膜拜阿多尼斯一般。阿多尼斯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亚历山大伸手拉下了他的比基尼短裤。他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肤色完美极了。哈罗德关闭了录像。
“拜伦?”哈罗德喃喃道,“上帝啊。”哈罗德用十五分钟才找到那盘放在《冷血》和《热夜》之间名为《我的死亡时间》的录像带。哈罗德坐在长凳上,翻来覆去地摩挲着手中的录像带。他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很想直接冲出房门驾车离开。但他还是将录像带放进了机器中,按下播放键,探出身子。
“你好,托尼。”威利说,“我正在从坟墓中同你打招呼。”他在屏幕中看上去比真实生活中更大。他坐在游泳池旁的网椅中,身后的棕榈树叶随风翻舞,但镜头中除了他就没有别人,甚至连仆人都没有。威利的白发是往前梳的,但哈罗德看到了头皮光秃部分的晒伤。这个老人穿着一件宽松而鲜艳的夏威夷衬衫和大号绿色短裤。他的膝盖是白色的。哈罗德心脏狂跳。“如果你发现了这盘录像带,”威利说,“那我一定遭遇了不幸,永远地离开了你。托尼,我相信你将是第一个发现……这份遗嘱的人,而且你将一个人观看录像。”
哈罗德握紧拳头。他拿不准这盘带子是什么时候录的,但看上去挺新。
“我相信你已经处理了我留下的所有未尽事务。”威利说,“我知道你会管理好制片公司。放心,我的朋友,如果我的遗嘱已经公布,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在片尾来个大转折。这座房子是你的。我只是想跟自己的老朋友说说话。”
“操。”哈罗德咬牙咒骂道,手臂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好好享用这座房子吧。”威利说,“我知道你从不真正喜欢这里,但如果有人想买,你可以转手卖掉,赚上一大笔。或许,你可以在这里拍摄我们的片子——《白色口水》。”
这盘带子是最近录的。天气温暖,哈罗德却忍不住发抖。
“托尼,我想和你说的话不多。我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你,不是吗?如果不是儿子,那就是最爱的侄子。但你对我却不够诚实。你有一些从未向我提及的朋友,对不对?不过话说回来,世上没有纯洁无瑕的友谊。我也没有向你透露我的一些朋友的情况。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对不对?”
哈罗德直挺挺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几乎忘了呼吸。
“但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威利说,从镜头前别开脸,望着游泳池水面上跳跃的光点。“如果你看到这盘带子,那我一定死了。没有人可以永生,托尼。你到我这把年纪就会明白……”威利转回头看着镜头,“希望你也能活到我这把年纪。”他微微一笑,露出完美的牙齿,“我还有三点要说,托尼。第一,我很遗憾你没有学下棋。你知道下棋对我来说很重要。这不仅是游戏,我的朋友。是,绝不仅仅是游戏。你曾说你要过自己的生活,没时间玩这种游戏。但我要说,绝不能不给学习留出时间,托尼。即便是一个死人也能让你学到东西。第二,第二点,我必须告诉你,我向来憎恶威利这个名字。如果我们来生再见,托尼,我会要求你换一个名字称呼我。冯·伯夏特先生就不错。或者主人。你相信来生吗,托尼?我相信。你觉得来生会是什么样子?我认为天堂就是一个美妙的岛,在那里,你的所有需求都会得到满足,还有一群有趣的人可以聊天。在那里,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狩猎。多么令人向往的画面啊,对不对?”
哈罗德眨了眨眼。他经常看到一种表达——“突然间浑身冒冷汗”——但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而现在他有了。
“最后,托尼。我想问你,哈罗德这名字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来自中西部的天主教家庭,你也常常呼唤上帝,但我觉得哈罗德这个名字或许有别的出处,对不对?我猜我亲爱的侄子应该是犹太人。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如果我们在天堂重逢,可以谈谈这个问题。另外,我在录像后面加了些新闻剪辑。虽说你平常没工夫看新闻,但我加的这段应该很有启发意义。再见,托尼。再见。”威利朝摄像机挥了挥手。录像带空白了几秒,然后便是五个月前的一条当本地新闻,报道的是“好莱坞扼颈魔”被捕的事。然后是更多的新闻片段,囊括了一年里许多件看似不相干的凶案。二十五分钟后,录像带播完了。哈罗德关上录像机。他双手抱头了很久。最后他站起身,取出录像带,放进夹克口袋,离开了豪宅。
他发动汽车,挂到最高挡,以远高于八十英里的时速驶上好莱坞高速公路。没有人阻拦他。他开上自家的车道,在森林之神的邪恶目光中停下。这时他的慢跑服已浸透了汗水。
哈罗德来到按摩浴缸旁边的酒吧,往高脚杯中倒入伏特加。他四口就将整杯酒灌下肚,将录像带拿出口袋。他将磁带从塑料盒里扯出来,扔在地板上,然后拿到游泳池外的阳台上的旧烧烤坑中烧掉。几分钟后,坑里只剩下灰烬。哈罗德将塑料盒在石烟囱上反复击打,直到壳子粉碎。他将塑料碎片丢进简易浴室旁的垃圾桶,然后又进屋喝了一杯伏特加,这次在酒里加了酸橙汁。
哈罗德脱掉衣服,躺在按摩浴缸里。玛利亚·陈拿着当天的邮件和记录他指示的录音机进来时,他差不多睡着了。
“放那儿就成。”他说,继续睡觉。十五分钟后,他开始翻阅那摞邮件,时而对着索尼录音机做记录或简短答复。四部新剧本已送到。汤姆·马圭尔还寄来了一大堆关于威利房子的文件,涉及拍卖和缴税等。此外还有三封派对邀请函,哈罗德做了记录,考虑参加其中一个。一个自命不凡的年轻编剧迈克尔·梅-德雷南寄来了一张手写便笺,抱怨说舒伯特·威廉姆斯导演正在重写德雷南的剧本,而这该死的剧本德雷南自己都还没写完。他请求哈罗德出面干预,否则他就会退出这个项目。哈罗德将便笺扔到一旁,指示说不回复。
最后一封信装在一个粉色小信封中,上面盖着洛杉矶宝马山花园的邮戳。哈罗德撕开信封。信纸的大小刚好与信封相符,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信上的字写得密密麻麻,歪斜得厉害,字母“i”上的点是圈,显得很幼稚。
亲爱的哈罗德先生:
我不知道上周六我出了什么状况。我可能永远也搞不明白。但我不会责怪你。我原谅你,尽管我不能原谅自己。
今天,我的经纪人罗兰·塞勒斯收到了邀请我加盟您的电影的合同。我告诉罗兰和我母亲,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在波登先生去世之前同他谈论过这部电影,但我没有做出任何承诺。
我不能在职业生涯的这个节点上参与这一项目,哈罗德先生。你一定理解我的处境。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未来不能在别的电影项目上合作。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决定,并消除所有破坏我们未来合作关系的障碍,包括某些令彼此尴尬的片段。
我知道我信得过您。您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哈罗德先生。您上周六提到,您知道我是基督徒。您肯定也明白,我的信仰是非常坚定的,任何东西都无法动摇我对上帝及其律令的遵从。
我祈祷并深知,上帝将帮助你找到正确的行为方式。
莎依拉·伯灵顿敬上
哈罗德将散发着香味的信纸放回信封。莎依拉·伯灵顿。他都快把她忘了。他拿起小录音机,对着内置麦克说:“玛利亚,给汤姆·马圭尔写信。亲爱的汤姆,我将尽快走完法律程序,请继续按你的提议进行拍卖。另起一行。得知你和卡尔喜欢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我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们会喜欢那些x级剪余片的。我会再送给你们一盘录像带。别问我任何问题,好好享受便是。可以随意拷贝。说不定马弗·桑德伯恩和‘四星’律师行的其他人也能从中找到乐趣。另起一行。房产转让文书我会尽快给你。我的会计会联系你。另起一行。替我向萨拉和孩子们问好。落款:最真挚的祝福。哦,玛利亚,房产转让文书今天拿给我签字好吗?把编号165的录像带用快递连同这封信一起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