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轰隆隆的雷声传来,陈实所化的青面獠牙的鬼神从黑锅头顶爬起来,向四周看去,但见浓烟滚滚,一座漆黑的大火山向外喷涌着岩浆和魔火。
火焰照亮他的脸庞,将青色的脸映衬得暗红。
热浪扑面而来,即便他们远离地面,热浪也能把人蒸熟。
这座火山实在太大了,比黑锅大太多了,几乎遮住了他的视野,滚动的浓烟之中还有雷电交加,那是阴雷,不是凡间的雷霆。
凡间的雷霆叫做阳雷,纯阳,至刚至强,无坚不摧,一道雷霆下来,削去一切阴气。
而这阴雷不同。
雷霆中蕴藏阴邪之气,击中活物,便骨肉消融,击中修士,也要损伤道基,削掉修为!
修为不高的修士,直接会被斩魂夺魄,死于非命!
最阴损的一点便是,阴雷还会伤及资质悟性,即便是聪明绝顶的人物,被阴雷劈中,也会变得不开窍,无论悟性还是记忆力,都糟糕得像顽石一样。
陈实瞥了身边的船姑一眼,只见船姑化作的鬼神也是夜叉,青面獠牙,脑袋上光秃秃的,靠近脖子的地方才长着红头发,腮边和嘴边长着红色胡子,比他所化的夜叉高出一头,更为强壮。
船姑是母夜叉,穿着黑肚兜,兜着胸脯,腰间一个黑色大裤衩,破破烂烂,千条百缕,手里拿着一杆三尖叉,挑着个破布袋。
陈实低头看去,自己上身光着膀子,腰间一个红裤衩,也是破败不堪,比逃难的好不到哪里去。
陈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是飞扬的红胡子,探手摸了摸脑门,脑袋上根毛不生,清净得很。
“今后梳头,只需要梳后脑勺和胡子,省去束发。”他心中暗道。
船姑抬手拽了拽肚兜,往上提一提,指向远处,道:“状元老爷,仙都在北边,咱们走个把月,应该便能到仙都了。”
她口中的人话变成叽里呱啦的鬼话,陈实原本以为自己听不懂,没想到居然能听懂。
陈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座巨大的火山映入眼帘,不知有多少座,冒着腾腾的魔气,滚滚岩浆,汇聚成长河,流向北方。
“这片火山,在阳间便是黄石山脉,极为庞大,穿过去,以锅爷的速度也要二十多天,之后便会进入北境冰原。”
船姑道,“到了北境冰原,距离仙都便近了。只是这一路上凶险无比,我们所化的夜叉鬼,在阴间地位不高,是低等鬼神,容易被抓壮丁。若是遇到豪强,甚至可能会把我们抓住吃掉。”
她警惕的看向四周,道:“这火山中便有许多鬼神,以夜叉为食。”
“不用这么麻烦。”
陈实笑道,“让黑锅施展法术,直接带我们去我的元辰宫,省去了一个月的行程,也免于陷入危险。黑锅,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灶台。”
他从黑锅脑袋上一跃而下,来到岩浆长河的岸边,从小庙中取出一个农村烧锅的灶台,期待看着黑锅。
黑锅身躯伟岸,而这灶台却小得可怜,黑锅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能钻进去。
船姑也跳下来,道:“去你的元辰宫?你是逃犯,你的元辰宫只怕有鬼神把守!不如去锅爷的元辰宫。”
陈实摇头道:“黑锅的元辰宫鬼神更多。”
船姑看向黑锅,眼睛亮晶晶的。
没想到锅爷也是一笔大功劳。
她心中暗道:“天可怜见,我爷儿俩借尸还魂后,便连连立大功!将来小阎王回去后,一定连升三级!”
黑锅口中念念有词,庞大的身躯竟然开始慢慢缩小。
不过看黑锅的样子,很是吃力,应该对这种法术还不熟练。
陈实和船姑在一旁安静等待。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一座火山口钻出一尊巨大的鬼神,从岩浆中站起,看起来比黑锅还要庞大许多倍。
它脚踏火云,呼啸而去,天空中火焰滚滚。
远处还有一尊奇怪的鬼神,上半身庞大,下半身与火山生长在一起,长着三条臂膀,左右两条臂膀,肚脐中也长着一条臂膀,以山头为盆,从火山中往外舀岩浆,向外泼去,洒得哪儿都是,一边舀,一边阴险的嘿嘿笑个不停。
这鬼神泼出的岩浆形成一道岩浆长河,火红,有不少红皮獠牙小鬼来到河边,用铁锅铁盆来舀岩浆,仰头便倒入口中。
它们如饮烈酒,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的,便拿着铁锅铁盆敲对方的头,打得铛铛作响。
有些喝醉的小鬼,被一群六条腿鬼鬼祟祟,脑袋有些像狗,但长得很是粗糙的鬼物一口咬住,背在背上,一路小跑送到火山上去。
这些鬼物便把那些喝醉的小鬼献祭给三臂鬼神,祈求获得鬼神庇佑。
陈实还看到更远的地方,有一朵怪花,大约数百里,花瓣四面八方绽放,向外喷吐魔气。
它的魔气甚至侵蚀了阴阳两界的壁垒,让阳间显露出来。
附近有不少鬼神在一旁等待,似乎只要此物将壁垒腐蚀,便立刻冲入阳间。
陈实四下张望,又看到火山口中钻出几条粗大的触手,贴着地面一阵乱扫。
那触手上满是黏液,但凡小鬼被黏液沾到,便无法脱身,接着被拉入火山口。火山口中便传来咀嚼声,和嘻嘻嘻的笑声。
“穿过这片大火山,真的未必能活着走出去。”陈实心道。
这里的鬼神像是比其他地方的鬼神更为强大,便是船姑这等阴差,想要穿过此地,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黑锅缩小到极致,也有四五丈长短,相比灶台来说还是太大。
但它已经无法继续缩小。
陈实取出盐巴,黑锅人立起来,站在灶台边施法,口中低喃,不知在诵念什么。
它抓起盐巴,撒入灶台中,顿时灶台下燃起绿油油的火焰。
陈实和船姑跳到黑锅背上,陈实搂住船姑粗壮的后腰,船姑抱着黑锅的脖颈,黑锅向灶台下纵身一跃,巨大的身躯接触到灶台口,便开始飞速缩小,仿佛鲸吞长虹,被吸入灶台之中!
几个红皮小鬼看到他们消失,大着胆子跑过来,探头向灶台中看去,只见灶台下,火焰熊熊,一只黑犬带着两人在火中狂奔!
红皮小鬼淘气得很,便捡起石头往灶台下砸去。
突然三尖叉从火中飞出,将一个小鬼刺穿,其他小鬼见状哄然四散,不敢接近。
三尖叉抖落那小鬼的尸体,缩回火中。
陈实收回三尖叉,一只手死死搂住船姑一身横练的蛮腰,指头扣住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腹肌,免得被狂奔中的黑锅甩落下来。
火焰熊熊燃烧,他们在火海中疾驰,两旁无数巨大的火山一晃而过,还有那巍峨的鬼神,顶天立地的魔树,以及盘踞在群山之巅,建立宫阙门派的魔神,统统化作惊鸿一瞥。
陈实在火焰中回头看去,令他惊异的是,灶台口就在身后。
“这是一种遁术!”
他不禁惊讶万分,这种遁术比他用小诸天往来还要迅捷!
短短时间,灶台火焰四周的景象便从火山林立,化作冰原,但火海依旧燃烧,丝毫感觉不到冰冷。
突然,刺眼的光芒从前方映照过来,陈实和船姑忍不住抬起手,遮住双眼,眼睛却被光芒刺得流泪。
黑锅也连忙用耳朵挡住自己的双眼,继续在火中奔行。
这时,强烈的失重感传来,两人一狗脚下一空,斜斜向下跌落,随即砸落在地,连翻带滚,陈实脑袋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头晕眼花,终于停下。
船姑头插在花坛中,两条腿在外面,黑锅屁股着地,一路滑行,进了一座宫阙中。
陈实晃了晃头,半晌才回过神来。
四周恐怖的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神光映入眼帘,他的面前是一个尖耳朵靛青色皮肤的小鬼,大脑袋凑到他的眼前,关切的看着他。
“你醒了?”小鬼见他醒来,欣喜道。
陈实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那小鬼是年幼的夜叉,身上只穿着破败裤衩,肩膀上搭着条毛巾,头上戴着个灰色小圆帽,也是颇为破败,两只尖尖的耳朵穿过帽子的两个破洞,竖在外面。
“你是?”陈实惊讶道。
“老爷,你忘了?”
圆帽小鬼道,“我是你家的奴仆。老爷,我在您这儿干了三年了,分文未收,您看这工钱……”
陈实晃了晃头,没有搭理它,打量四周。
只见适才他撞到的柱子居然是一根半透明的玉柱,找不到半点瑕疵。
他又低头看去,脚下的是白玉铺地,每一块玉砖都洁白温润。
宫阙也是玉质打造,红墙是红玉,瓦是琉璃,斗拱为金,假山为银,花园中处处仙株,鸟语花香,池中游龙游弋,悠然自得。
陈实呆住:“这里就是我的元辰宫?”
那圆帽小鬼摘下帽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在等他付给自己这三年的工钱。
船姑把脑袋从花坛中拔出来,拍了拍胡子上的泥土,道:“你怎么证明,你在这里干了三年?”
圆帽小鬼闻言,想了想,实在拿不出证据,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抓住小圆帽,万念俱灰,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
船姑来到陈实身边,悄声道:“不用理会这种小东西。它们是小夜叉,在阴间就是打杂的,随处可见,往往活不到成年。你先不要付给它工钱,再让它干两年活儿,它自己就累死了。”
陈实迟疑一下,道:“不好吧?既然是我雇佣的小夜叉,怎么也得付给它工钱才是。只是,阴间用什么钱结算?”
“纸钱。”
船姑道,“混合着香火之气的纸钱。这个在阴间,是硬通货。小鬼们吸收纸钱中的香火之气,便可以活得长久,变得强大。不过它们是阴间生物,没有在阳间活过,因此阳间没有亲人给它们烧纸。它们想赚钱便只能在仙都为仙都的鬼魂做工,东家给一点纸钱,让它们果腹。”
陈实道:“原来如此。那么怎么才能看我的纸钱有多少?”
“元辰宫里都有一株元宝树,上面挂着你的亲友给你烧的纸钱。有香火之气的才能挂上,没有的便挂不上。”
陈实闻言,立刻向元辰宫的院子走去。
这座元辰宫如同一座庙宇,有着前殿后殿和左右偏殿之分,陈实在后殿的院子里果然找到了自己元宝树。
这元宝树金光灿灿,枝杈极多,挂着一张张金黄色的纸钱,纸钱上果然有香火之气缭绕。其中有的纸钱上的香火之气浓郁,竟形成了一个个金元宝,挂在树上!
“这就是元宝树。你的钱真不少。”
船姑惊讶道,“看来死的早就是有好处。这十多年,陈棠一定为你烧了不少纸钱。有些人死后,就没有亲友烧纸钱上香火。”
陈实询问道:“没有烧钱上香的鬼魂,会怎样?”
船姑抬头,向天空努了努嘴。
陈实仰头看去,只见天空中一条条街道四通八达,到处都是一座座华丽非凡的元辰宫。
那些元辰宫富丽堂皇,但其中不少元辰宫就黯淡无光,变得虚无缥缈。
甚至有的元辰宫在崩塌之中,一点点化作虚无。
而连接那些元辰宫的街道,也变得透明,逐渐消失!
“那些元辰宫,便是被世人忘记的鬼魂,没有了香火,逐渐死亡。人死为鬼,鬼死为??,??死为希,希死为夷。希夷便是虚空。”
船姑道,“元辰宫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瓦解,坍塌,最终也随之而一起化去。油尽,灯枯,彻底陷入黑暗。”
陈实仰头看去,但见仙都的天街连绵不绝,元辰宫也不计其数。时时刻刻,都有人被遗忘,元辰宫也随之而崩溃坍塌,化作虚无。
这些元辰宫里多有打工的小夜叉,每当此时便收拾行囊,用根棍子挑着包袱,垂头丧气的离开东家沿着天街行走,寻找下一个东家。
陈实看到天街上有着浩浩荡荡的小夜叉大军,挨家挨户的寻找做工的机会。
而那些已经有小夜叉的元辰宫,每当遇到这些新来的,便会堵住门口,不让其他小夜叉进来。
“原来阴间也不得自由啊。”陈实喃喃道。
他抬手摘下几张纸钱,付给眼泪汪汪的小夜叉。
那小夜叉感激涕零,向他跪地嘭嘭磕了几个响头,欢天喜地的干活去了。
“付它工钱做什么?等过几年,它累死了,不是省钱了?”船姑埋怨道。
陈实笑道:“它做工,我付钱,不是天经地义?岂可背道而驰?咱们现在是大夜叉,怎么说也是它的同族。姑娘,咱们该如何寻到我娘的元辰宫?”
正在这时,小夜叉慌忙跑过来,拉着陈实和船姑,便往一座后殿里钻去。
黑锅跑过来,那小夜叉叫道:“快进来!快进来!天黑了,怪物要出来了!”
黑锅连忙跑入大殿,小夜叉吃力的关上门户,紧张的趴在门缝前向外张望。
陈实也凑过去,贴在门缝上往外看。
只见外面天色陡然黯淡下来,一轮血月挂在空中,阴风阵阵,昭示不祥。
前殿和两侧的偏殿传来动静,陈实仔细看去,突然看到前殿冒出一只巨大的眼珠子,几乎有前殿那般大小,正骨碌骨碌的转动。
接着眼珠子向外挤,竟从殿门处挤了出来,然后又挤出一只眼珠子,接着是鼻子,嘴巴,额头,整张脸挤出的时候,陈实看清了。
那是他的脸。
不过脑袋中央高高隆起,有点尖锐,一看便不像好人,带着几分奸邪之气。
而这颗脑袋后面,是虫子般的身躯,长着多条腿脚,又胖又大,身披甲胄般的骨板。
船姑凑过来,她个头高,在陈实头顶观看。
黑锅也凑过来,它个头更高,眼睛抵在门缝上往外瞄。
“状元老爷,是你的三尸神!”
船姑惊讶道“对面的是下尸神,名叫彭??,主掌淫欲。老爷,你的彭??,强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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