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援军到来,王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长安到临渭一千多里,不说风雪这么大,便是正常情况援军也来不了这么快。心中存疑,叫上任洽,两人来到东城观看。
旌旗在风中飘卷,上面斗大的“雍”字没错,数千匹战马在城下,延绵数里,全是轻骑,看样子还是一人双骑。
城墙上的兵丁兴奋地指点说笑着,援军来了,再不用担心秦军破城。王焕放下些心来,若是轻骑算算行程倒是对得上。
任洽高兴地道:“打开城门,迎援军入城。”
王焕小心地道:“且慢,任司马,你可有认识之人,别让秦军诈城。”
任洽点点头,站在城墙上高声喊道:“是哪位将军率军,请上前答话。”
岑明虎催马上前,仰起脸朝城墙上看,任洽认出岑明虎,笑道:“是岑治中岑明虎,王刺史,速速开城。”
王焕大喜,城头的兵丁欢声雷动,任洽更是奔下城去相迎。王焕眼珠转动,吩咐道:“莫放高声,被秦人得知。”
大雪覆地,临渭城与秦军营地相距五里,白茫茫的雪地上没有足迹,雍军援军到来没有惊动秦军。
晴过七天后,地面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被冻得梆硬,侦骑回报乞伏昙达,可以行军了。
十一月十日,秦军开始拔寨返回天水郡。望着笼罩在一片冰墙中的临渭城,乞伏昙达用力挥了一下马鞭,在空中抽出一声炸响。
举起鞭指着城池方向,乞伏昙达高声道:“就让尔等多活半年,等到明年愚再来取城。”
打马扬鞭,乞伏昙达率着两万多秦军往西大摇大摆地退走,前些日攻城乞伏昙达已经摸清临渭城中只有数千兵马,绝不敢出城追击。
从城头上看,秦军撤走时乱糟糟不成阵型,这是乞伏昙达有意为之。他暗中伏有数千兵马,若临渭城胆敢追击,便趁势反攻,夺了临渭城。
大军走出十数里,丝毫不见临渭城中动静,押后的侦骑前来禀报,临渭城西门外的坚冰都没有破。
看来临渭城是不会追击了,乞伏昙达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争取三天后到达新阳城。
开始时秦军还保持着警惕,随着新阳城越来越近,包括乞伏昙达都放松下来。
十一月十三日,申正时分。
秦军离新阳城还有十三四里的样子,乞伏昙达看了看天色,冬季天暗得早,暮色已现。
雪地行军速度不快,一个时辰也就能走十余里的样子,如果赶到新阳城应该天全暗下来了,与麾下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乞伏昙达还是决定驻营。
冰天雪地伐木不易,简单地刨出一道壕沟,搬出携带的鹿角,在营寨外撒下铁蒺藜便算是安营了。
炊烟升起,热腾腾的粥端上,驱走寒意。亥时,秦军营帐内一片安静,赶了一天路,大伙都累了,新阳城就在不远,除了巡逻的兵丁,众人都安然入梦。
秦军撤走后的第二天,临渭城外的冰墙被凿破,岑明虎率领四千轻骑,还有四千战马驮着千具甲骑具装朝秦军身后追去。
道路被踩得泥泞不堪,却清晰地指明了秦军行走的方向。岑明虎没有急着追赶,第二天结束与秦军相差六十里。
第三天则落后秦军三十里,岑明虎打算在秦军开始进入新阳城里挤在城门处时发动攻击。
侦骑回报,秦军在新阳城东十余里处驻营,岑明虎当即下令找避风处歇息。
没有生火,随行带着油面和肉干,就着雪将食物吞下,凉意过后暖意升起。
子时,明月当空,照得雪地一片白茫茫,秦军营寨东面五里处,出现大片的黑点,岑明虎带着轻骑出现。
“下马歇息一刻钟”,岑明虎没有急着袭营,轻声下令道。
一刻钟后,岑明虎下令重骑披甲,自己率领三千轻骑先行发动攻击。
三千匹战马在地上跑动,声如惊雷,乞伏昙达被惊醒,急声喝令将士披甲防备。
刚从睡梦中醒来,秦军手脚发软,好不容易拿了刀枪出帐,还没有排成队型,雍军已经扫开铁蒺藜,搬开鹿角,朝营中杀来。
三千轻骑分成三股,像利箭般在秦营中来回砍杀,秦军四散奔逃。
乞伏昙达将身边的亲卫分成多股,砍杀了多名溃逃的兵丁,总算组织起阵型,身边聚拢了近万轻骑,准备将雍军轻骑包围的阵中。
沉重的马蹄声从营外传来,乞伏昙达心胆俱裂,雍军居然出动了重骑。
回首望处,黑沉沉的盔甲排山倒海般冲来,所过之处无不披靡,刚结起的阵型在重骑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岑明虎将轻骑分成左右两队,朝着两侧再次袭来,乞伏昙达见麾下儿郎策马四散,知道败局已定,只得催马避开重骑,朝远处跑去。
…………
新阳县往南六十里有处坞堡——柔凶坞(今甘肃天水市西南),坞寨内有三百兵丁驻守,囤有数万粮草。此时坞堡外布满了各色的帐蓬,一万多名各族的部众前来聚集。
召聚这些部落的人是天水郡太守高长庆。秦军攻打冀县时,高长庆正在冀县南面一百余里处的始昌城巡视。得知秦军夺取冀县的消息已是五日之后了,随行的官吏劝高长庆赶紧逃走。
高长庆道:“身为太守,守土有责,本应与冀县共存亡。秦军大举入侵,王刺史不会坐视天水郡被夺,定会派大军到来,弃郡而逃非愚所为,愚打算说动各部落出兵,等候时机夺回冀县。”
天水郡各族杂居,有鲜卑、氐、匈奴、羌、羯以及汉族,汉族和氐族以农耕为主,鲜卑、匈奴等族皆是以游牧为主。高长庆任天水太守后,加强与各族之间的联络,与部落交易时公平,得到各部落的信任。 “愚打算前往柔凶坞,召集各部落前来,伺机夺回翼县。”高长庆道。
各部落当然不会因为高长庆的一句话就前来,信使前往各部落给出的条件是战时提供饮食,缴获所得供个人所有,事后每人给十石粟米,伤者加倍,死者三十石。
冬季不能放牧,喂牛马等畜牧不用太多的劳力,部众们少不了惹事生非,让头人为之头痛。
信使将高长庆的召集条件带来,不少部落头领动了心,高长庆的信誉不错,答应的条件应该能兑现。
小部落不过数百人,出动百余人参战,便可得粮千余石,不为粮食发愁的话,来年部落中便能多增加数十条新生命,新生命越多,部落自然也就会越壮大。
高长庆看着坞堡四周密密麻麻的帐篷,脸上不禁浮出苦笑,他原以为能召集三千人左右,没想到居然有过万的各族部众前来聚集。
前两天高长庆出坞劳军,见到只有四尺高的儿童也来参战,想来是部落头领将能上马的人都带来吃白饭了。
坞堡内的储粮恐怕只能支撑半个月,也不知到时大军会不会到来,到时没粮这些部众便会散去。
已时,一匹快马从北边朝着坞堡急驰而来,瘦小的身影随着骏马起伏,待马匹驰近,高长庆看清楚马背上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这些游牧部落与马为伴,便是少年郎的骑术也如此精良,倒不是白吃饭。
那少年郎纵马急驰,口中叫嚷着什么,高长庆看到坞堡外的部众纷纷上马朝北驰去,瞬间战马汇成洪流,汹湧地朝北奔去。
“快把那少年叫来。”高长庆吩咐道。
一炷香后,那少年人来到高长庆面前。高长庆见那少年头戴毡帽,穿着件羊皮长袍,显然是大人留下的,袖长体肥显得宽大,头发乱蓬蓬,脸上黑一道白一道,一双眸子精亮,灵气十足。
看穿着应该是匈奴人,高长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外面说什么?”
那少年郎乌溜溜的眼珠转动,道:“颉伯贺,没说什么。”
高长庆笑道:“五石粟米。”
少年郎立时咧嘴笑起来,道:“新阳城外在打仗,死了好多人。”
“氨,高长庆惊喜地站起身,不用问,援军到了。
鸣号召集各部头领议事,来的人寥寥无几,坞堡外万余人此刻剩下不到五分之一。
高长庆苦笑,这些部众虽然应召而来,但是自己却指挥不动,听到有好处,便跑得差不多了。
不知援军现在是否还在新阳城一带,高长庆对颉伯贺道:“你赶紧带愚前去,事后再给你五石粟米。”
新阳城,直至天明战斗才结束,岑明虎一边命人做饭一面打扫战常昨天突袭大获全胜,杀死秦军近万人,整个营地都浸泡在血水之中,浓郁的腥味挥之不去。
秦军逃得匆忙,丢下辎重、粮食,光战马就得到了三千多匹,抓获的战俘有一千多人,可惜让乞伏昙达逃到了新阳城。
岑明虎下令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争取午时间离开,毕竟逃走的秦军仍有万计,战场又离新阳城太近,要防着秦军反扑。
光缴获的辎重和粮草都堆积如山,尸体上的皮甲、散落的刀枪都来不及收拾,好在多出来的三千余匹战马,将辎重和粮草装车,排出数里长的车队。
已末时分,零零散散的轻骑开始出现,岑明虎大为警惕,秦军这么快就来了吗。待看清来骑,马上的人衣饰杂乱,不像秦军,倒像是牧民。
岑明虎释然,这肯定是周围的部落得到风声,来战场拾“破烂”了。散落在驻营外的尸体懒得管他,任凭那些人剥去尸体上的皮甲,拣拾地上的兵器,甚至有人连零散的箭只也拣走。
很快,前来拣“破烂”的人越来越多,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六千人,岑明虎担心起来,下令将士们严阵以待,防止这些人冲阵。
岑明虎的担心很快变为现实,有人越过壕沟向营寨靠近,岑明虎下令向天鸣镝,以示警告。
越来越多的部众出现在驻地四周,慑于雍军威势不敢越过壕沟,但却如同天上的秃鹫般围着营寨盘旋不去。
午时已至,辎重已经装车完毕,眼见部众越聚越多,岑明虎眼眉立起,下令车队朝东出营。
三千轻骑分成六队,一队开路,一队看押战俘,其他四队在车队左右游弋,若有部众靠近则用箭射杀。
长长的车队移动,惹得那些部众分外眼红,若是能将这些辎重抢下,自家部落立时能够壮大,成为一方霸主。
几个部落的头领聚在一处商量了片刻,决定合兵一起发动攻击,哪怕丢些性命也争取抢些辎重回去。
岑明虎看着跟着车队缓缓而行的部众,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
举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岑明虎冷声道:“岑清,华达,你们随愚冲杀一阵,给这些家伙一个教训。”
此时,高长庆在颉伯贺的带领下来到战场,雍军车队离开,留下的部众冲进驻过,欢天喜地地开始拾漏,抢夺雍军不要的帐蓬,破损的刀枪、皮甲,随处可见争抢打斗。
看到那些皮甲都是秦军制式,这是胜了;尸体堆积如山,地上的血迹已冻住,放眼望去腥红一片,这是大胜了。
高长庆喜道:“赶紧往东追赶,请大军合力夺取冀县,收复天水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