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缓缓一路向南,半日功夫就到了香积寺。
陈玄烈不敢放松警惕,让骁儿军和摧锋都时刻防备着。
鹿晏弘、王建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之人,已经红了眼,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鹿晏弘的布置也令人遐想颇多,陈玄烈所部后面跟着晋晖,前面是王建,右后是鹿晏弘,左后是张造。
庞从、韩建都被隔开。
一旦翻脸,陈玄烈腹背受敌。
当然,他这么布置,其实也在防备陈玄烈突然发难。
手上摧锋都义儿军加起来,有两千三百余众,突然一击,鹿宴弘也顶不住。
事实上,谁都知道忠武军经不起一场内讧。
神策军的斥候在屁股后面吊着……
两边就这么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松懈。
入夜,安营扎寨,陈玄烈也是如临大敌。
斥候、明哨、暗哨全按战时布置,还设置了犬铺。
张自勉兵法有记:凡行军下营,四面设犬铺,以犬守之。敌来则群吠,使营中知所警备。
关中别的不多,野狗成群结队,斥候捕来十几条恶犬。
这么绷着都难受。
最终还是鹿晏弘先受不了,天明时分,撑着一对浮肿的眼眶寻上门来,“贤婿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如何?”
陈玄烈见他滑稽的样子有些想笑,“小婿正有此意。”
鹿晏弘干笑一声,“他日汝若走投无路,可来投我。”
这话无疑是在嘲讽。
中原竞争激烈,忠武内部有周岌、赵犨、秦宗权,南有刘巨容,东有时溥、朱瑄,北有诸葛爽,如今又多了朱温和黄巢。
堪称地狱难度。
但风云际会之处,亦是英雄用武之地。
只要回去干掉周岌,吞并忠武,自己的实力未必比不过别人。
朱温在梁田陂一战下了血本,伤亡惨重,折损近万人,剩下的人马也被朝廷吞了,调入神策军中,朱温只带了六七百心腹赴任宣武,从头开始。
不过朱温本就是宋州人,隶属于宣武。
眼下唯一可虑的敌人也就秦宗权。
这厮也没闲着,吞并了申、光二州,凑齐了淮西三州的地缘格局。
陈玄烈哈哈一笑,“焉知有朝一日不是岳父走投无路?”
他身边潜伏着王建、韩建两头恶狼,形势如何还真不好说。
“哼!我鹿晏弘纵然饿死,也不会投你。”这厮仰着头,一脸傲气地转身离去。
陈玄烈心中一乐,“话不可说的太满。”
见鹿宴弘离去,庞从、韩建过来告别。
“五郎莫要怪我等无义……军心所向,我等亦无能为力。”庞从脸色微红。
决锋都跟蔡军一样桀骜不驯,几次闹出事端,都是他们开的头。
庞从也不敢管的太严。
韩建也是一样,手下八百蔡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之辈。
“庞兄此言见外了,人各有志,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终有再会之期。”
以陈玄烈现在地位和实力,开不出更高的价码给二人。
“再会!”韩建拱手。
忠武八都遂一分为二,一部向南,一部向东。
陈玄烈顿时有种羁鸟入林之感。
大唐遭此一劫,颜面扫地,仅有的威信也荡然无存,基本失去了对关东的控制力,连龙兴之地河东道都丢了。
名义上天下诸镇皆奉大唐为主,实则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在自相攻伐。
黄巢打破了中晚唐持续一百三十多年的僵化局面。
“咱们此次入关亏大了,别人不是节度使,便是同平章事。”李师泰抱怨道。
陈玄烈回望周围的摧锋都和骁儿军,“也不算亏,至少领了一个节度副使,练出两支百战精锐。”
若想当节度使,当初只要点头,荆南、江西、湖南可以随意挑选一处。
不过去了南方,也就只能偏安一隅了。
眼下中原虽然竞争激烈,但也不乏机会。
“这倒也是,回返汝州,便是我等大展拳脚之时。”李师泰满脸期待。
陈玄烈道:“别高兴的太早,黄巢还未解决。”
行军两日,到了蓝田境内。
“贼军留两千余据蓝关而守,不如走潼关?”华洪送回消息。
陈玄烈望着东面巍峨群山道:“潼关更难走,王重荣、王重盈两兄弟比贼军更难缠。”
蓝田道若是从东向西,一路崇山峻岭,关卡重重。
但若是从西向东,则大多居高临下,道路平坦。
陈玄烈还有另一重优势,来的时候走的蓝田道、武关道,熟知地形和城池虚实。
“梁田陂一战,贼军军心崩溃,士气全无,都急着逃回关东,无心死战,这便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传令,大张旗鼓,鼓噪而进,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军厉害!”
陈玄烈感觉战场才是自己的归宿,在长安城中有种窒息般的压抑。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领命!”
摧锋都闻战而喜,心中憋着一股怨气怒气,正需要地方发泄。
略作休整,士卒鼓噪而进,一百多名骑兵拖着树枝掀起滚滚尘土,似有千军万马。
虽然是虚张声势,但杀气却是实实在在的,远远望去,令人心惊胆颤。
然而令陈玄烈想不到的是,忠武军的旗号一出现在蓝关之下,关门就打开了。
两千余草贼跪在地上,直接就降了……
“晦气,软货!”摧锋都破口大骂。
陈玄烈扫视地上的贼军,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瘦的如同皮包骨一样,大部分人还受了伤。
被黄巢留下断后的,肯定不是心腹。
不过这两千余贼军只是饿的不行,大多都是二十上下的青壮,并非真正的老弱。
黄巢入关时五六十万人马,能活到现在的,怎会是老弱?
“熬粥给他们。”陈玄烈挥手。
李师泰一愣,“五郎?”
“此乃军令。”陈玄烈没过多解释,心中却隐隐出现一个念头,虽然入关没有捞到多少政治红利,但战争红利就在眼前。
黄巢麾下还有十五万之众,还有数不尽的金银钱帛,正仓皇逃往中原,这么大一块肥肉,随便吃上几口,就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乱世争锋,争的是人。
草贼活到现在的都是精华。
粥很快就熬好,草贼不待粥凉,就直接用手捞,手烫红了也不在乎。
陈玄烈提刀走在人群之中,“从今日起,跟着我,让你们活下去!”
几十个贼军抬起头,望了一眼陈玄烈,然后又低头争抢粟米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