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在梁州/兴元府(今陕西南郑县东)的节衙大堂中,前代大诗人刘禹锡所题写的壁文《山南西道节度使厅壁记》前。
闻讯大光其火中断了会宴歌舞的,检校兵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在接连摔破、踩扁了几个镶宝金杯之后;又恨不得亲手把装着急报军讯的黑木夹,给飞跃山水阻隔而砸在那两个轻启战端的罪魁祸首头上。
与本朝其他那些野心勃勃之下,想要建功立业或是报国杀贼的节帅们有所不同;作为贞元宰相牛僧孺的族人后裔,兼做当代东市大商人出身的他;当年乃是以全副身家再加上举债才谋求到这个位置。
毕竟,当初田令孜明令五坊小儿公然强夺在京商贾及富室资材,而京兆尹直接打死敢于上告苦主之事后;他虽然因为在大内别有门路和挂籍神策军的缘故得以脱免,但也不得不开始寻找一条避祸之路。
而且,当初因为他进奉买官的钱财最多,在杨师立、牛勖及罗元杲三位之间,本该是第一富庶的西川节度使首选;结果田令孜在君前拜偈时,却搞出了一个马球定三川,直接让他大兄陈敬瑄拿下了西川镇。
然后,退而求其次的东川节度使,也被出身禁军将门而更加擅长马球(关系更加亲近)的亲信杨师立给夺走了;最后他只拿到了三川之末,只有兴元府(汉中盆地)还算富庶的山西节度使。
至于更加倒霉的罗元杲,就只有一个地狭民寡的河阳节度使来权作安慰了;结果这位到任还没有多久,就被另一位手中有兵的诸葛爽给驱逐和取代了,只给了个补偿性的大将军头衔。
因此他多数时候,其实考虑不是建立功勋光大门楣,更多是侍奉好那位恩主田大贵人和大唐天子,好在自己山西任上平安无事的多做几年,顺便能多捞上一点是一点。
故而除了征税方面的问题之外,采取武力手段重视它总是他想要达成目标的最后选择。对于山西道本镇的军事状况,也是维持现有局面而多过于治甲练兵、整军备战的行举。
反正大散关那儿有杨枢密率领的朝廷官军挡着贼势,自然不能断了他们的例供衣粮;而田大贵人那儿和行在天子面前,也要小心维持和进奉好了。余下来的才是他落袋为安的好处。
当然了,作为关系切身安危的牙兵也要好好笼络着;余下的行营兵马反正也是闲着,前方需要支援就尽管给派遣,行在需要也给调拨,反正他是两头都格外好说话的。
就连他的幕府和属僚,也是典型的债帅幕府;除了少数是在要害的位置之外,大部分职位都是明码标价,而童叟无欺、唯“财”是举,在长安出发救人之前就已经选任好得的结果;
而到了地方之后,他同样也通过唯“财”是举的考察和述职,重新定下了山西各州刺史及其官属的品秩,而好好的罗括了一大笔,作为就职的开门红。
像是出身名门渤海高的洋州刺史高守振,就交了八千多千缗的财货来通过相应续任的考绩;而郭崇远因为是郭氏名门的南阳房所出,还有朝中故旧为之说项,所以用了五千多缗就拿下了子午谷镇守的(丰厚)要职。
但是未想到这两个混帐东西,居然因为私心作祟而沆瀣一气,主动把国朝宿将镇海节度使周宝,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都打得丧师失镇而逃的贼中巨寇——太平贼,给招引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来了。
开什么玩笑,与那些一贯消息顿塞,或是坚决不相信与贼势相关消息的许多行在中人不同;他可是没少关注过如今这些席卷两京的反贼,及其各种重要人物的消息。
因此出于某种利益上考量,他也多次向太平贼所盘踞的湖南、岭南之地,派出过探子的,虽然大多数都么能安全归来,但是仅仅靠归还而来的一些消息,就能窥见一点端倪了。
这些太平贼可与往日那些朝廷牓子上,走一路就吃一路不顾往后的大多数贼众不同;此辈可是打下一地就占据一地不走,然后认真经营和治理起来。
虽然此辈对待那些世族、大户、豪姓的手段堪称酷烈和残暴,但是对待能够互通货殖往来的商人,则又是另一番宽容和亲厚的态度了。尤其是那些能够带来本地不产或是少有出产货物的商人,更是容易获得优待。
因此,哪怕牛勖身为朝廷屈指可数的方镇大员,也不免暗中商人本性作祟,而动过派人与之暗通往来念头。事实上他也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好几家,昔日在东市里有所往来的故旧,打探起太平贼治下最热门的生意和物产。
日后,如果能够因此在广州等沦陷地区,建立起专门的邸店和海货铺子来,那就更美了。然而,这一切都被洋州境内两个自作主张的混帐东西给毁了。
别人或许还对山西道下辖十五州,四万七千名的在册军额俨然有所敬畏和俱然,但是牛勖可知道自己麾下是什么样的局面。经过前任宰相世系兼文任出身的牛蔚、牛丛父子之手,如今的山西镇中还有没有半数都是个问题。
再加上自己在圣驾路过兴元时,派去随扈和护驾就再也不复还来的数营兵马,派往大散关方面支援备贼的五千兵马,如今自己的镇下也就剩下不足万余的可用之兵。
然后,还要奉以田大公之阴命,警惕和戒守汉中诸关,以防二杨骤然引兵南下;然后还要派兵征收各地和保护押解往大散关和成都行在的钱粮、进奉,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又疲于奔命了。
然而,为了开源节流和省检用度计,他到任后除了加强牙兵之外,也一直没有新募士卒来补足相应的军额,而将各州的治防,都交给了州下所属的团练、土团、镇戍之属。
只要他们能够交足相应的捐输,便就是少有管束和限制之举。现在,已然到了他要品尝相应苦果的时候了。然而牛勖又怎甘心坐以待毙呢。
在发泄了一通之后,他当即召集部属宣布了在梁州境内,就地募集一万青壮以为备寇和役使;又单独找来幕府当中还算通晓军事地理的行营司马,仔细查看了洋州到梁州之间的图舆。
最终确定了尚有兴势、云亭、通关等诸多群山为阻隔,而仅有贯通其间的洋水等数条河谷流域,所串联起来的真符、西乡、新道等城为控扼枢纽,这才粗安下心来。
然后他又紧锣密鼓的派出了两路的信使,一路沿着金牛道飞驰前往蜀中成都报信和告警,同时也算是对于行在有所表态之意。
另一路则由陈昌道翻山越岭火速赶往大散关前线,向着那位大杨枢密求援,看看能否将山西兵给调遣回来一部,毕竟他供用军前而保持蜀地的输送,也算是得力了。
而必要的时候,也可作为向成都方面索要协力的筹码,这就不能轻易的付诸于口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暗自有些不放心的,又叫来自己所信赖的老家人,向着他布置了一个可能九死一生的紧要任务。
正在牛勖发号施令之间,将整个兴元府都指使动作起来的第二天,他又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从峡江道而来的荆南节度使宋浩率残部数千人,已经北上抵达了自己治下的集州境内了。
满脸忧色的牛勖闻讯不由振奋起来,对着左右喜诸颜色道:
“来得好,这可真是天上送来的及时雨啊。。大可令其往洋州和(南)通州交境就食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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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州境内,刚刚完成了几次的示范性集体劳动,重新踏上巡游之路的周淮安;也接到了北面从关内送来的消息,而不由对着在旁的杨师古笑道:
“北境消息,黄王有意在两京开科举选士,并往诸军之中派遣相应的监军使者呢。。只怕日后咋们这里,也不会落下呢。。”
“这事却是来的太晚了些,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
然而杨师古也只是无奈的摇头叹气道
“若是新朝初立之际,就断然开科举士而遴选人才,则可振奋人心,又彰显不拘出身的气象和唯才是举胸怀;毕竟,当初京中士子大都尚在,天下士人也都在观望切盼之中。”
“而今再行此事,不但相应的人才和良选已然是大为短少,还与监军使者之事牵连在一起。却也不过给人以应时而需的仓促草就之嫌了。实在是失之于格局和分寸了。。”
周淮安略有些满意的在心中暗自点点头,这位前义军的右军师,在走出旧有的格局和牵绊的限制之后;还是能够相对客观和中允的判断事情,并洞察一些关键和细节。
“更何况义军之中尚有亲疏远近之属,各位头领和军将之下又各有部属故旧的渊源;又有许多新旧投效的旧朝藩镇、地方别部之选,多数号令尚不足以达之,更何谈派遣使者监临呢。。”
杨师古又继续开口道。
“那你觉得此事又当如何作为呢。。”
周淮安饶有意味的又问道。
“若是依我看来,所谓监军使者之事只可缓而不可切急之。只可于侧近从隐隐从行之以汇聚成势,而不可大张旗鼓的推而广之;其间一旦若有违背和对抗,无论事后如何的赏罚,都是损伤自己身的权威了。。黄王此事怕有些托大了。。”
说到这里,杨师古的话锋一转却道。
“倒是当下都督府的虞候派遣之制,甚有几分道理。。以讲习所之生员编入队下,而与士卒同食宿,于将官协理文书和操行,上承下接而自得一方威信与亲近。。”
“老杨我要借助你的判断,可不是为了拐着弯来夸我自己身啊。。那你觉得赵侍中专门使人送来这消息,又是为何计较呢。。”
周淮安当即微微一笑。
“以我往日的一些薄见,怕是在前方的战事不利之下,黄王有意整顿军伍和择人以立威了。。”
杨师古却是给出了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时候,正在道路当中骑马伴随行进的米宝,却给周淮安送进来了一个足以令他改变行程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