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五更天，正是这一片漆黑的尾梢时分。

    夜尽天明。

    第一缕阳光如长剑划过了灵山高空，稍稍照亮了某一处的黑暗，一只凤凰样的灵兽睁开了充满了灵气的眼睛，准备发出提醒一众少女天亮了的高亢凤鸣。

    此时的灵山比往常十分都要详和，一切都很安静，登灵台也见不到一个人影，整个南苑都只有鸟儿扇动翅膀的羽声、以及沙沙的雪声。

    雪还在下，而且一夜之间竟是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不过一场黑暗过去，整个灵山的积雪就增加了五成的厚度，像唐笙那样的女孩子估计在松软的地方，一脚下去就看不见人了。

    学堂，竹屋。

    一片片规则的菱形雪花迫不及待的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幕帘，将这里与尘世隔绝。

    屋内，积雪反射的淡银色光芒由窗户反射进屋子，成为了天然的灯火，银色光芒之下，隐隐可见一道呼吸造成的雾气缓缓上升。

    是熟睡的李竹子。

    此时，床上盖着被子的李竹子翻了个身，露出精致的侧脸，斜下方分开的一缕侧发搭在脸侧，下唇微微蠕动着，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这样的李竹子如果被她的追求者看见，一定会以为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天使。

    对于沈沧海来说，她做梦都在想念这样的李竹子。

    此时熟睡的李竹子竟然有了几分年轻时候的娇憨，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封印了修为的她，毫不费力的就进入了梦境，想象中的紧张并没有出现，不仅没有失眠，而且睡得很香，不过因为此时的五更天是一天最冷的时候，李竹子微微颤抖着，片刻后睫毛轻摇，露出了一道狭长的明目。

    这个大意的尊者，在雪夜竟是冻醒了。

    眼睛没有完全睁开，视线只有一点点。

    透过自己呼吸产生的白色雾气，李竹子看到了窗前的一个身影，察觉到了什么，眼里的朦胧瞬间消失不见，盯着那醒过来的少女，呼吸粗重了几分。

    一片银光下。

    少女一身白色连衣裙，隐隐可以看见透明的红色内衣，一头流苏一样的长发扎了一个红色的蝶扣。

    少女正坐在床边，注视着窗外的某个角落，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在李竹子的位置可以清晰看到她的侧脸，银光映在少女的侧脸上，照出的惨白将她衬托的不似人间中人，而是那清冷的月光精灵。

    陆绫仿佛没有看到醒过来的李竹子，只是自顾自的发着呆，脸色愈发的惨白。

    而李竹子在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之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如同往常一样快速从床上起来，披上了衣服。

    “咳，阿绫？你醒了，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或者可以先吃些点心。”

    “……”陆绫没有说话，甚至看都没有看李竹子一眼。

    这样李竹子心中起了一阵波澜，坐在床边，近距离的看着清醒过来的少女。

    “阿绫？”

    “……”

    直到李竹子呼唤了第三遍，陆绫终于眼神一动，转过头看着这个叫她的人。

    “你感觉怎么样？”李竹子担忧的问，面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随后全部转化成紧张。

    陆绫的眼睛……

    已经完全变成了银色，其中偶尔可以看见狰狞的剑气，如同她刚刚上山时候那样，甚至犹有过之，李竹子只是被陆绫看着就不自然的产生了寒冷的感觉。

    “有没有哪里的不舒服。”李竹子继续询问。

    陆绫：“……”

    黑夜中，只有李竹子不断的询问，陆绫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她眼中始终有光芒流转，还以为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女是一个仿真娃娃。

    ……

    短暂时间过去，李竹子看着现在的陆绫，手指微微用力。

    如李竹子所想的，现在的陆绫看似清冷，可是那双大眼睛中充满了不安全感，这样醒过来的陆绫如同一只刺猬，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李竹子能感觉到，如果现在在陆绫身边的不是自己，说不定都会受到她的攻击。

    叹息一声。

    事情果然变成了这样。

    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也没有因为陆绫对她的警惕而寒心，毕竟她是陆绫的先生，本身就是要做好引导她的工作。

    现在重要的是，陆绫经过了昏迷，留下来的性格是哪一个？

    从现在静坐的少女身上可什么都感觉不到，她本以为会是剑心通明的三无属性，可是很明显的，陆绫没有变成那样。

    而醒过来的陆绫只是简单看了一眼李竹子，便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的某处，那里是九峰的方向。

    李竹子正要开口，询问她是不是想要回家了，陆绫却突然收回了视线，看着手上银色的指环，面无表情，可是李竹子清楚的看见陆绫眼里的痛苦和狰狞，忍不住的开口。

    “阿绫……”

    她很想和陆绫说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她说不出口，陆绫身上发生的事情让李竹子感觉非常的棘手。

    于是，李竹子做了一个决定，她转身张开手臂，一把将陆绫抱在怀里。

    感觉到怀里少女冰凉的柔软，李竹子起身用公主抱的方式将陆绫从床上抱起，放在准备好的轮椅上。

    想象中的剧烈反抗并没有出现，陆绫丝毫不在意和李竹子亲密接触，这让李竹子松了一口气，同时这个陆绫的先生也反应过来了，她作为陆绫的老师、母亲，应该做的不是一味的迎合陆绫。

    自己完全可以更加霸道一点的。

    因为醒过来的陆绫无论是那个性格，她都始终是自己的学生。

    李竹子点上灯火，将陆绫推至小桌子前，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

    “准备吃点早饭吧，天已经亮了。”

    说完，李竹子转身将要做的菜肴准备好，同时取了热水给陆绫洗漱。

    “……”

    加了灵力的温热毛巾在脸上轻轻擦拭着，陆绫精神依旧一阵恍惚。

    她不是变得高冷了。

    只不过现在大脑已经装不下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是关于那个女人的。

    那个背叛了她的女人。

    完全退化。

    陆绫看着身边温柔的擦拭着她面容的李竹子，闭上眼睛。

    先生……变了好多。

    她让先生失望了。

    尽管先生是那么的温柔，可是自己却依旧对她充满了警惕，陆绫也无法控制这些事情，连那个女人都背叛了她……更不要说其他人。

    李竹子擦拭期间，陆绫一句话没有说。

    她依旧是原来那个陆绫，也就是昏迷过去之前的陆绫，想象中的性格更替并没有到来，或者说……融合的太完美，一时间也发现不了什么区别。

    这边，给陆绫洗好了脸，李竹子起身去做饭了。

    陆绫看着李竹子的背影，依旧一言不发。

    只是看着手上的戒指，呆呆傻傻的。

    【左手的无名指。】

    你真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陆绫眯起了眼睛，食指指节捏的发白，眼中升起了怨气。

    说什么……不会率先放手……可笑。

    骗子。

    骗子。

    骗子。

    骗子。

    陆绫低下头，任由各种负面情绪在眼中流转，毫不遮掩。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的恨一个人，这种转化之大让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在昏迷之前，她是那么的想要对方回来，现在却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至于说真的是恨还是其他的东西，就只有陆绫自己知道了。

    陆绫抬起头，收起了所有的负面情绪，看着在前方给她忙碌早餐的李竹子，眼神柔和了许多，收起了许多的警惕。

    先生……

    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背叛者而让真正关心她的人受到伤害。

    这不值得。

    对，不值得。

    这大概是陆绫的真实想法，也可能是她给自己重新套上的枷锁，但是至少这样一来，她身上的那让人担忧的怨气全部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陆绫想要开口说话，叫一声先生，可是当她开口之后，那种生涩如同泥泞的沙哑让她将话语重新收了回去。

    ……

    她失去了声音。

    准确的说是失去了正常的少女的声音，沙哑的不像是正常女孩子的嗓子，而且陆绫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她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闭上眼睛，脑海中无数的字符闪过，这些都是陆绫已经学会的发音。

    都是那个女人一句一句教她说出口的，现在，因为她的离开，陆绫退化至她未出现的样子，只要是那个女人教她的发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个女人教她的，她不愿意用了。

    可能是心理障碍。

    李竹子在一旁准备早餐，实际上……陆绫所有的表情、变化全部都被她收入眼底。

    别看陆绫身上的神秘很多，可是她毕竟只是一个合魄境的小丫头，李竹子是文魂尊者，所以陆绫一开口她就发现了陆绫的异样。

    阿绫……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她稍稍思考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心魔。

    李竹子可不像陆绫一样，觉得这是什么心理障碍。

    这就是心魔。

    可能是陆绫最大的劫难。

    如果陆绫一天不解开心结，那么她就永远要被心魔困扰，无法走到修炼的尽头，关于柳扶风的心魔几乎是毁了陆绫的一切。

    谁能想到，那个温柔的少女竟然成了她最喜欢的妹妹的心魔，还是无法解除的那种，此刻的无法说话只不过是陆绫最开始的改变罢了。

    知道了陆绫无法开口的原因，李竹子却并没有任何的动作，也许时间可以逐渐抹平陆绫的伤痕，但是现在的陆绫肯定是深受其害了。

    也许……让【柳扶风】的存在暂时在灵山消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李竹子这么想。

    这是正确的决定。

    让柳扶风三个字从陆绫的世界中消失就是最好的药品，这样的话，陆绫至少不会陷入了充满怨气的状态。

    今天白天就开会，将柳扶风的存在从灵山抹除，绝对禁止在陆绫身边出现关于柳扶风的一切。

    几乎是一瞬间，李竹子就下了这个决定。

    当然，对外的话依旧会寻找柳扶风的存在，只不过在陆绫身边是绝对禁制提到这个名字的。

    通过陆绫的表情，李竹子就能大概感受到解决的办法，她隐隐有一种预感，只要不和柳扶风扯上关系，她的阿绫就还是原来的阿绫，而且会更加的优秀。

    就比如她一直想的————

    柳扶风的离开是必然的。

    ……

    ……

    想清楚了一切，李竹子暂时放弃了做早餐，拿着纸笔走到陆绫面前。

    因为无法开口说话，此时的陆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绫，试着在纸上写下你想说的话吧。”李竹子轻声道。

    “……”陆绫抬头看着李竹子，片刻后点点头。

    握笔。

    惨白的小手微微颤抖着，写字的样子如同刚拿笔的小孩子，但是如同李竹子所想的，陆绫可以做到。

    纸上清楚的写着【先生】二字。

    果然。

    当初教陆绫说话的事情基本就是柳扶风一个人做的，而李竹子教陆绫的是写字识字，前者因为变成了陆绫的心魔让她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可是对后者的影响却没有那么大。

    “乖。”李竹子摸了摸陆绫的脑袋，温和的道：“如果不想说话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没有人会强迫你的，以及……”

    “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属于李竹子的温柔在陆绫的耳边展开，让白皮肤少女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着。

    最后还是放下笔，点了点头。

    面上第一次出现了【乖巧】的情绪。

    看的李竹子心头一动。

    果然，是有希望让阿绫变成原来的样子的。

    只要她不想起柳扶风就可以了。

    陆绫这次清醒所带来的压迫感并没有李竹子想象的那么严重，她本以为会是一个冷血、甚至是人格缺陷到洛寒衣那样的疯狂的陆绫，可是事实上，她还是自己的学生。

    在不牵扯到柳扶风的情况下。

    能产生那么严重的心魔，如果突然出现了和柳扶风有关系的事情扰乱了陆绫的心智，也许……她会变得让自己感觉到完全陌生，所以李竹子并没有因为陆绫的好沟通而觉得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李竹子看的很清楚。

    抹除掉柳扶风的存在是绝对有必要的。

    并且，她需要用其他的东西牵扯住陆绫，让她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天光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