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倚在到处都是崩塌的缺口的战壕边,心里充满绝望:怎么办?
他的身上已经不止一处受伤,但他并不很清楚具体伤在哪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离他不远处,德字团的官兵们三三两两,或靠或坐,个个都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一样。他们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团官,姜德能够感觉得到弟兄们眼睛里的惶惑。
就在这时,一枚滚动的开花弹跌进姜德旁边的一个浅坑内停了下来,引信已经烧完了,引信孔冒着青烟。
一个士兵猛地从后面把姜德扑倒,轰隆一声巨响,石块和泥土掀了起来,盖在他们身上。
部下们七手八脚把姜德扒了出来,姜德甩了甩头:我还活着。
但那个士兵已经不能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反倒让姜德清醒过来:什么怎么办?拼掉这条命就是了!
他把德字团剩下的军官都召集在一起,拄着一面残破的“轩”字旗,先将面前这群浑身泥土血污的生死弟兄一个个看了一遍,然后大声说道:“姜德深受爵帅知遇之恩,断不可叫这面旗子蒙羞!我这次上去,”他指着山脊南军阵地的方向,“要么攻陷敌垒,要么叫敌军打死在坡上,总是不会活着回来这个工事的!”
军官们激动起来。
姜德的声音已经嘶哑:“家里有老母妻儿放心不下的,就留下来;肯拼了这条命的。跟我上去!”
军官们轰然答应,这种情势下。谁肯言后?
姜德又问道:“哪位兄弟愿意掌旗?”
进攻的时候,掌旗是最危险的工作,因为目标既具象征意义,又最为明显,敌人一定先向军旗招呼。而原来的掌旗官早就战死了。
立刻有人过来接过了军旗。
姜德道:“‘轩’字旗不能倒下!掌旗的兄弟中弹了,别的兄弟要把旗子捡起来!”
军官们又是轰然答应。
姜德取过一支步枪,一摆手,沉声道:“上!”
当官的不要命。哪有怕死的兵?于是德字团军官打头,士兵紧随,全团冲出战壕,向山顶扑去。
接着十四军那边也杀出一彪人马,和德字团一左一右,向上攻去。打头的旗子是威斯康星二十四团的团旗。其实这个团已经打残了,组不成完整的编制。暂时和其他部队混编在一起,但军旗犹在。
十四军发出一片怒吼,姜德听得清楚,是:“奇克莫加!”
南军没想到北军这么快就发动第四次攻击,手忙脚乱,射击。扔开花弹。
弹飞如雨,姜德身边的掌旗官已经换了不止一个,十四军那边也差不多,至少有三个旗手先后中弹,第四个旗手是一个年轻的上尉。他从倒下的旗手中抢过团旗,矫健地像一只豹子。南军左右就是打不中他。
就在这时,南军阵地传出一声沉闷的爆炸,顿了一顿,爆炸声突然放大,接着一次又一次巨响连绵不断,看南军阵地时,烈焰升腾,无数的躯体被抛向半空,黑烟滚滚而起,直直地冲向高空,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蘑菇一般的形状。
姜德和所有的北军士兵们都目瞪口呆: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殉爆。
一个南军士兵忙中出错,把火折直接戳到了引信的底部,没等他把炮弹扔出去,这枚开花弹就在手中爆炸了。
周围都是开花弹,自然引发殉爆,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南军大半条防线都在这次猛烈的爆炸中坍塌了。
说来折腾了这么久才发生殉爆已经是奇迹了。
某种意义上,十九世纪中叶的时候,炮兵算是最危险的兵种。这种危险首先还不是敌人带来的,而是自己操作大炮时发生的。炸膛是家常便饭。大炮炸膛不比枪支,是一定要人命的,而且一要就是好几条。炮弹这种东西,放在炮膛里边常常都不妥当,怎么敢拿在手上点火玩儿?
这开花弹,打炮的时候要先计算炮弹在空中飞行的时间,然后切割出适当长度的引信线,不能太长,更不能太短――太短的话,没飞出炮膛就炸了,真是半点也错乎不得的。
问题是,包括炮手在内,以前谁也没玩过“手动引爆”,都不晓得深浅;北军又杀到了鼻子底下,临急抱佛脚,顾不得香臭了。
北军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不消说是好事情!爆炸略略消停,便一路呐喊着冲上了南军的阵地,竟是毫无阻滞。
最先冲上去的就是姜德和那个举着威斯康星团旗的年轻上尉。
眼前的场面吓了他们一跳。
南军的战壕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几十丈宽,好几丈深,无数破碎的肢体、武器散落在坑底坑边,还有许多扭曲成一团、辨不出本来面目的物件。
还好,炮兵阵地距一线防御工事有一段距离,大炮受损不大。
“轩”字旗和威斯康星团旗在南军阵地上高高飘扬。
北军源源不断地抢了上来。
南军统帅部情知大势已去,下令全线撤退。
高地上所有的大炮都留给了北军。
兵败如山倒,南军从传教士高地东坡溃下,向东南撤退,北军留下德字团、威斯康星团这种已基本失去战斗力的部队,换上生力军,紧紧追击。
南军被追入佐治亚州境内后,便完全溃散,邦联田纳西军团不复存在。
田纳西军团军团长布莱克斯顿?布拉格,此役后自解军职,终其一生,没有再踏入军界。
关卓凡来到传教士高地的山脚下,攻击部队已经撤了下来,他要见一见先登的两位勇士。
眼前的姜德已经变成了一个“黑人”,看见关卓凡来了,挣扎着站了起来,敬礼,然后憨憨一笑:“爵帅,我没给你丢脸。”
关卓凡心里一股酸热之气涌了上来,他紧紧握住姜德的肩膀:“好汉子!我给你记头功!你给我好好休息!”
他转向旁边站得笔挺的年轻上尉:“小伙子,好样的!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军人脚跟一碰,头微微一仰,高声道:“报告将军,我叫亚瑟?麦克阿瑟!”
唔,这个名字为什么有点熟悉呢?他还这么年轻,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什么名人啊。
关卓凡搜索着自己的记忆。
他微笑道:“亚瑟?麦克阿瑟,好名字……唔,亚瑟,你有儿子吗?”
亚瑟有点奇怪,也有点不好意思:“报告将军,我今年十八岁,还,还没有结婚……”
关卓凡心想,是了。他说道:“亚瑟,你会有一个很棒的儿子的。”
亚瑟虽不明白战区司令为什么对自己的婚姻后嗣问题感兴趣,但总是善颂善祷,于是大声说道:“谢谢将军!”
关卓凡想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将来的那个儿子,叫做“道格拉斯?麦克阿瑟”。
仗还没打完。
谢尔曼部依然进展缓慢,但北线南军应已不足为虑,东线和中央的战斗已结束,接到主力战败的消息后,南军右翼应该会主动撤退,不然就太傻了。关卓凡要做的是派出一支部队,截断这支南军撤退的后路,虽然不一定赶得及――赶不及就改为追击。
倒是开赴传教士高地和卢考特山之间的谷地、阻击朗斯特里特的那支部队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有点奇怪。
主战场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也没见朗斯特里特现身捣乱,那就是说轩军和昆布兰军团二十军的联合部队应该是把郎部成功地挡住了。
关卓凡正想派人去探一探,卢考特山谷之战的战报就来了。
关卓凡见这位信使的形容快赶得上奇克莫加溃败时的那个传令兵了,心中微觉不妥,接过战报,上面只有白齐文的名字,不由暗叫“不好”,拆开一看,大意是:我军已将朗斯特里特部挡住,但损失惨重;松江军团第二师建字团团官吴建瀛身负重伤,生死难卜,已送战地医院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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