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杉晋作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说道:“请贝子爷明示。”
关卓凡说道:“仿第一次长州征伐故事,绝无可能,你先死了这条心。我做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即便艺州口、石州口两路全败,单我这一路,也足覆灭长州一藩。高杉晋作,你也是知兵的,应该看得出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幕府什么。”
高杉晋作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关卓凡冷冷说道:“你的策略,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哼哼,对我来说,只是伤亡多一点,花多一点时间罢了――结果都是一样。可对长州毛利氏来说,走错一步,便是死无孑类,血胤断绝!”
高杉晋作双手扶地,低下头去。
关卓凡缓缓说道:“形势比人强,周、长二国势非毛利氏所有――长州藩如果识得大势,束手归降,我会向幕府和天皇进言,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虾夷地,就是北海道。
论面积,北海道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二十二;论人口,直到二十一世纪,也不过只占日本全国的百分之四多一点。而且,这点子人口,绝大部分都从日本本州迁移过来。这个时候,北海道还未进行任何正式的开发,人口的迁移亦未开始。举目荒凉,渺无人烟,真正叫“鸟不拉屎”。
高杉晋作没有出声。
关卓凡说道:“虾夷地固然荒凉,却是好大一片新天地。筚路蓝缕。假以时日,定有成就。嗯。这个,开疆拓土,难道不正是男儿应分应为之事业?”
高杉晋作还是没有出声。
关卓凡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无论如何,总好过兵败身死,宗祀废绝!高杉晋作,我言尽于此。你不受菩萨心肠,我自有雷霆手段。倘若尔等始终执迷不悟。长州藩区区三十七万石高,只怕覆巢之下,无一完卵!”
高杉晋作开声说道:“贝子爷,晋作有一事不明,恳请训示。”
关卓凡皱了皱眉,说道:“你说吧。”
高杉晋作说道:“幕府朽败,早如风中之烛。一吹可灭。贝子爷天纵英明,岂能不察?贝子爷纵有回天之力,德川氏亦不过苟延残喘于一时。贝子爷一番辛苦,不知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你的意思,是不是德川将军换成毛利将军。会更好一些呢?”
高杉晋作浑身一震,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眼睛中却是精光闪烁,说道:“晋作不敢如此狂妄。不过。长州藩对天朝向来恭顺,若蒙恩遇。定当臣事之。”
这是强烈的暗示:如果长州藩主政日本,会仿朝鲜、越南例,自居中国藩属。
关卓凡心想:听起来是不错,可是,日本人说话算话的话,母猪能上树。等你真的主政日本了,只怕第一个要咬的,就是你的宗主国了。
关卓凡微微摇头,说道:“高杉晋作,你想的太多了,咱们两个,谈的也太多了。事实上,我也知道,你此行并未奉藩命,咱们不论谈出什么,能做得数么?你还是回去,先统一了藩论再说吧。”
关卓凡这番表态,相当**,高杉晋作一阵迷茫,虽然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只得伏下身去:“是。”
关卓凡说道:“下关风月,我心仪已久,可要好好盘桓一段时间。嗯,你有什么好介绍吗?”
这句话,更加**,高杉晋作心中微动,说道:“回禀贝子爷,马关河豚,天下美味,不可不试;青海岛悬崖绝壁,洞穴奇岩,也算是天下奇景,不可不看;还有,汤田温泉,号称山阳路最大的‘美肤汤’,携美共浴,最是惬意。”
关卓凡含笑道:“好,好,只是我这一次东瀛之行,一位夫人也没有带过来,辜负造物神奇了。”
这句话什么意思?难道……
高杉晋作磕了头,站起身来,正要退出舱门的时候,关卓凡问道:“长州藩艺州口、石州口方向,主将是哪两位啊?”
高杉晋作一愣,不过这个不是什么秘密,于是躬身说道:“回贝子爷,艺州口的主将是伊藤俊辅,石州口的主将是大村益次郎。”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好,好,都是一时之选。”
伊藤博文在年初的长州藩内战中崭露头角,算是有了点小名气;但大村益次郎,直到二征长州开打,还是默默无闻,关贝子说“一时之选”,只好当客气话听了。
高杉晋作不知道,关卓凡真不是客气。
高杉晋作出去了,关卓凡的脸色沉了下来,沉默片刻,开口道:“徐先生,这个人,你怎么看?”
徐四霖踌躇了一下,说道:“此人斑斑大才,久留必为我心腹之患。贝子爷,您看,要不要……”
关卓凡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必要,长州藩不会再用他了。”
徐四霖大出意外,说道:“请教贝子爷,怎么说呢?”
关卓凡说道:“如果艺州口、石州口两路,长州战败了,还可能继续重用高杉晋作;可我料定,这两路幕府必败,长州必胜。你想一想,艺州口、石州口都大胜,马关这一路却不战而退,毛利敬亲还用高杉晋作主事,藩论能答应吗?别人能服气吗?”
徐四霖恍然大悟,说道:“正是,到时候,高杉晋作只怕就要下台!”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还不止,如果他不识起倒,继续鼓吹他的那个‘化整为零’的战法,大概还要入狱。”
徐四霖沉吟道:“这个……”
关卓凡说道:“如果你是长州藩士,艺州口、石州口都打赢了;而马关这一路。是主动撤下来的,也不算真输――正在不服气。总之。全藩士气正旺,那么,接下来和中国人的仗,你觉得该怎么打呢?你会主动‘化整为零’吗?”
徐四霖认真想了一想,说道:“不会。我自然是主张集全藩兵力于山口城下,或者……马关和山口城之间,摆开阵势,和中国人会战。”
关卓凡哈哈一笑。说道:“着啊,这种情形之下,高杉晋作如果坚持逆流而动,还会有他什么好果子吃吗?”
徐四霖眼中放出光来,说道:“贝子爷高见!还有,敌军既然聚在了一起……”
关卓凡说道:“我正可聚而歼之,免我东追西逐。省了我多少事情!”
徐四霖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贝子爷高瞻远瞩,深谋远虑,四霖拜服!”
关卓凡说道:“所以我要呆在马关等一等,等到艺州口、石州口都打出一个名堂来了,再做道理。我估计。只怕也用不了几天就能见分晓了。另外,小仓藩原先拿来登陆的舢板,全部叫长州军烧光了,咱们登陆,要比原定的多花一点时间。两万大军。千头万绪,从容一点也好。”
他顿了一顿。说道:“还有,艺州口、石州口打完,幕府四路全败。长州藩乱,全靠我天朝大军平定,以后,咱们跟幕府说话,说一句,他就得听一句。”
徐四霖连连点头,说道:“贝子爷算无遗策!不过,如果长州藩果真束手降服,是否真改封毛利氏于虾夷地?”
关卓凡微皱眉头,说道:“如果长州藩果真降顺,我自然不会食言。毛利敬亲改封虾夷地,人民、物产是带不走的,他只能带几百亲信家臣过去。虾夷域外荒蛮之地,渺无人烟,这点子人口,就算个个都三头六臂,三五十年之内,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何况,最能闹腾的那几个藩士,咱们找个由头,给他截下来就是。”
徐四霖说道:“是,像高杉晋作,绝对不能带到虾夷地去的。”
关卓凡微笑道:“高杉晋作嘛,咱们大方点,虾夷地倒是可以去的。”
徐四霖愕然说道:“卑职不明,这高杉晋作不是最为……”
关卓凡脸露狡黠之色,说道:“此人绝非寿相,我估摸着,他最多也就两年的活头了,如果去虾夷地,可能两年都撑不到。”
徐四霖心下纳闷:贝子爷会看相?
事实上,这个时候,高杉晋作的肺病已经相当严重,按历史轨迹,两年之后,他就将去世――这个不同人事,恐怕不是任何蝴蝶效应改变得了的。
关卓凡说道:“不过,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的。长州全藩,真正看得清楚形势的,大约只有高杉晋作和桂小五郎两人。桂小五郎现不在藩内,高杉晋作孤掌难鸣。嗯,还有一个人,也许也能看得清楚情势――大村益次郎。可他是客卿,在这种问题上,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什么也不会说的。”
其实大村益次郎也是长州人,说他是“客卿”,是因为他受聘宇和岛藩主伊达宗城,在宇和岛藩当了七年“军事顾问”,然后才被长州藩“返聘”回来。这段经历,再加上他出身低微,大村益次郎向来行事低调,只在军事上说话,不在政治上发言。
关卓凡想,这个大村益次郎,同俺的楠本美人,倒是有一段旧呢。
那个时候,楠本稻被迫离开负心的石井宗谦,带着女儿高子,回到长崎。正在困顿无告之际,在宇和岛藩当差的大村益次郎,受上司二宫敬作之托,来到长崎,找到楠本稻,将她母女带回了宇和岛藩,交给二宫敬作。
嗯,这个世界可真不算大。
徐四霖说道:“贝子爷既然料定长州藩不会接受这个条件,那么,作此提议……”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一方面多少能够慢长州人之心;二来,对于长州藩来说,怎么着也算一条后路。人在逼到墙角、没有后路的时候,才会拼命;现在既然有一条后路摆在那里,是否拼起命来就不会那么起劲了?”
徐四霖愈加佩服,说道:“是,贝子爷洞悉机宜,卑职佩服。”
关卓凡说道:“我料高杉晋作必定还有动作,最大的可能是在京都的朝廷那里下功夫――因为如果是我的话就会这么做。”
徐四霖说道:“日本的朝廷里面,确实也有亲长州、反幕府的公卿,不过,这种情势下,个个都噤若寒蝉,能为长州说什么话呢?”
关卓凡摇摇头,说道:“我懒得去猜。也许高杉晋作能玩出点更厉害的花样也说不定。不过,无所谓,他闹腾得愈厉害愈好!”
关卓凡轻轻舒了口气,神色却变得峻厉:“实话实说,高杉晋作此人,真正是一代人杰,我也很佩服。可惜,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用。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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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五百字大章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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