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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殆不出五十年矣?
    “改满语为‘通用语’?”仁寿愣了一愣,“可是,满语已经是‘国语’了,上谕中不是説了,呃,这个,‘一身不能二用’吗?”

    “老睿,”关卓凡淡淡一笑,“咱们俩説话,不必藏着掖着上谕这么説,不过是顾及满语和满人的面子,满语若真能充任‘通用语’,就不是什么‘一身不能二用’,而是‘能者多劳’啦。”

    定满语为通用语?叫汉官们説满语?包括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班人?学不会的,罚俸、降级、削爵?不会説满语的,统统不能入闱、进仕?

    呃,这个,这个

    仁寿微微涨红了脸。

    他虽然不喜欢汉人,不满意汉长满消的局面,但脑筋并不糊涂,情知以上措置,绝不可行,真要这么干,只怕

    “真要这么干,”关卓凡的声音变冷了,“老睿,你心知肚明的説句割舌头的话,爱新觉罗氏这个皇帝,只怕一年也做不下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可不是国初了!就是国初,也不可能这么干!”

    仁寿脸上又青又红,过了半响,长长地出了口粗气,diǎn了diǎn头,涩声説道:“逸轩,你説的很是。”

    “还有,”笑容回到了关卓凡的脸上,“不晓得德长的‘国语’説得如何啊?”

    德长是仁寿的世子。

    仁寿见关卓凡换了话题,微微一怔,转念一想,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苦笑説道:“不怎么样!结结巴巴,词不达意!有的时候,叫他説一句‘国语’,过了好半天,脸都憋红了。还是憋不出个屁来!为了他的这个不争气,我鞭子都抽了他好几顿了唉,没有用!”

    关卓凡微微一笑,説道:“比我好得多了国语,我是只会説几个词儿,一句完整的话都串不起来;字儿呢。是一个都不会写!如果真定了满语为国语,嘿嘿,第一个要‘罚俸、降级、削爵’的,必是我关某人啦!”

    顿了一顿,继续説道:“咱们做臣子的。是……这般模样,‘上头’呢?两宫皇太后女中尧舜、英明睿智,可这个‘国语’,也只是会説,不会写。皇上呢?嘿嘿,我可是听説,教满语的谙达,日子不大好过啊!”

    仁寿皱着眉头:“唉。咱们这位皇上的功课……”

    摇了摇头,打住了话头。

    “九五至尊、亲贵中枢,”关卓凡説。“满语一道,尤……嗯,不过如此,下头的旗人,就更加不必説了。老睿,满语。连满人自己都不説了、不用了,怎么可能反要其他的族群。去説、去用?”

    仁寿呆了半响,突然説道:“逸轩。你这么大的本事,能不能想个法子,叫咱们满人,重新……説起满语?”

    关卓凡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个主意来,倒是怔了一怔。

    “所为何来?”关卓凡心里,又好笑,又好气,“老睿,吃力的事情我不怕做,吃了力,却落不到一丝儿好处,这种事儿,我可不做!叫满人説回满语嘿嘿,有这功夫,还不如叫他们学多一门洋人的话!至少,学会了洋话,就可以和洋人你来我往了,説回满语,到底有什么用处?説给谁听?説给别的满人听?好,人家反倒听不懂了!”

    仁寿又呆了半响,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又或者,”关卓凡一笑,“索性取消‘通用语’之设,各族群一如其旧,还是各説各话?嗯,管他汉语、满语,就像南边儿一句俗语説的,‘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老睿,你看如何?”

    仁寿又一次微微涨红了老脸:“这是,怕是不大妥当……”

    “确实不大妥当,”关卓凡冷冷説道,“不説中国话,怎么会正经把自己当中国人?一、二十年之后,再乱他一次,再杀得血流成河如此周而复始,嘿嘿,很好玩么?”

    仁寿的脸,由红而白,説不出话来。

    “老睿,”关卓凡做出极其诚恳的样子,“汉话定为‘通用语’之后,就不仅仅是‘汉话’了,更是‘中国话’!定汉语为‘通用语’,是为了国家一统,长治久安!宗室与国同体,国家好了,宗室能不好?宗室由国家奉养,国家富强了,第一个落下好处的,不是宗室,还能是哪个?”

    过了好一会儿,仁寿长长地舒了口气,説道:“逸轩,我服了你!这个事儿,我也想通了,虽説无可奈何,可是不得不行,我……附议!”

    顿了一顿,又説道:“也好,定汉语为‘通用语’,汉人必定得意,也就该……更加死心塌地了。”

    更加死心塌地?真是这么回事吗?

    *

    定汉语为“通用语”,汉人有什么反应呢?我们选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三位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来看一看吧。

    直隶总督府,曾国藩和他最亲信的幕僚赵烈文,密室之中,对坐而晤。

    “惠甫,你还记不记得,同治二年,嗯,差不多是年底的时候,冷雨凄风,咱们俩夜游燕子矶,你跟我説的那段话?”

    赵烈文目光一跳:“爵相説的,可是……‘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拈须説道:“正是。”

    曾、赵的那段对话,大致如下:

    曾国藩説:“京中来人所云,都门气象甚恶,明火执仗之案时出,而市肆里乞丐成群,甚至妇女裸身无袴。民穷财尽,恐有异变,为之奈何?”

    赵烈文説:“天下治安一统久矣,势必驯至分剖。然主威素重,风气未开,若非抽芯一烂,土崩瓦解之局不成。以某度之,异日之祸,必先根本颠仆,而后方州无主,人自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

    曾国藩説:“然则南迁乎?”

    赵烈文説:“恐遂6沉,未能效晋宋也。”

    曾国藩説:“本朝君德正,或不至此。”

    赵烈文説:“君德正矣,然国势之隆食报不为不厚。国初创业太易,诛戮太重,所以有天下者太巧,天道难知,善恶不相淹,后君之德泽未足恃也。”

    曾国藩长叹一声:“吾日夜望死,忧见宗庙之陨!”

    当年,蔡寿祺上折攻讦恭王,恭王御前咆哮无人臣礼,被两宫皇太后赶出军机,文祥夜访关卓凡“求和”,关卓凡为説动文祥支持他改革八旗,拿曾国藩、赵烈文的这段话出来,隐去当事者的姓名,以“甲”代替曾国藩、以“乙”代替赵烈文,在文祥那儿,“危言耸听”,结果大收其效。

    曾、赵的这段话,内有极忌讳的内容,不可入第三者之耳,自然是没有流传在外的,关卓凡是怎知道的呢?嘿嘿,自然是在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中看来的只不过,那是二十一世纪的事情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