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卓凡大出意外。
征善、承善两兄弟被赶出劈柴胡同的府邸的时候,带走了两个大箱子,此事众目睽睽,绝无虚假,旺察氏却说,“这么些年,我们娘儿几个,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岂不可怪?
还有,也是更重要的,带队抄肃顺家的是文祥,交代肃府管家“他们小哥儿俩的东西,可以尽量带走”的,也是文祥,则此事之出入分寸,如果拿捏的不好,便可能影响文祥的清誉!
关卓凡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声音也变的冰冷了:“你的话出奇!征善、承善两兄弟,并非分府别居,查看家产,本该抄的一干二净,一个铜板,也没有给‘罪属’留下的道理!许你母子带走若许财物,这是朝廷法外施仁!是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你却说什么‘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看来,外头的人说你‘胡搅蛮缠’,还算是客气的了!”
“朝廷法外施仁”、“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一说,轻轻巧巧的,关卓凡就将文祥可能要负的责任,推到了“朝廷”以及“穆宗毅皇帝和两宫皇太后”的头上。
轩亲王突然作色,征善、承善两个年轻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晓得,要不要跪了下去?
旺察氏却晓得关卓凡误会了,她是极机警的一个人,立即站起身来,微微一福,说道:“王爷误会我的意思了!文中堂真正是菩萨心肠!那是没的说的!朝廷的恩典,也真正是天高地厚!可是,我们家的那个管家,却不是个东西!”
管家?
关卓凡隐约猜到了几分,他放缓了语气,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王爷容禀!”旺察氏再来了句“戏词”,“我们家那个管家,叫做乌大,抄家的时候,我和征善的额娘,都还圈着;征善、承善两个,都还小——承善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弄不清楚,还以为一大群人进府里来,是要唱戏呢!”
微微一顿,“那两大箱细软,自然由头至尾,都是乌大经的手,我说‘这么些年,我们娘儿几个,由头至尾,都没有见过这两个大箱子’——不是虚言!王爷面前,我可不敢信口开河!”
“你是说,”关卓凡说道,“你和征善的母亲,得脱缧绁之后,这些财物,还是放在乌大处,由他把持、处置,你们两位如夫人,一直没有真正经过手,甚至……见都没有亲眼见过?”
旺察氏愣了愣,想了一想,才明白过来,“得脱缧绁”是什么意思。
“是!王爷明鉴!”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出来’之后,我走去乌大那儿,向他要那两箱东西,乌大却说,本来,既然‘查看家产’,府里的物件,就是一个碟子、一个碗也不能带出来的,这两箱东西,文大人也好,他乌大也好,都是担了天大的责任的——一句话,这些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
顿了顿,“还有,我们娘儿四个,都是‘罪属’,现在风头火势的,这些东西,可不敢放在我和征善额娘那里,不然,一不小心‘露了白’,麻烦就大了!他的意思是,过些日子,等过了风头,他再暗地里托人,一件一件的,慢慢儿的变现,总要每一件都卖上一个好价钱,细水长流的,叫我们娘儿四个,后半辈子,有一份舒心安生的日子过。”
关卓凡微微一笑,“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儿道理嘛。”
“可不是吗?”旺察氏说道,“连王爷都觉得有道理,我一个女人,就更加觉得有道理了!”
顿了顿,“还有,那个时候,家里的那些古董、细软,到底值多少钱,又该如何变现,我是一窍不通的,于是,乌大怎么说,就怎么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情形还好,每隔一、两个月,乌大就会拿三、五十两银子过来,日子多少还过得去;征善、承善哥儿俩,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我和征善额娘两个,自个儿省一省,还有多余的力量,替他们小哥儿俩请先生。”
关卓凡看了看征善、承善,“他们兄弟俩,一直在读书?”
旺察氏微微苦笑,“不是‘一直’——只读到去年的年底。”
顿了顿,“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是再没有请先生的力量了。
说到这儿,微微放低了声音,“我们家老爷,圈在宗人府的时候,曾经托人给我们带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无论怎么着,征善、承善两个,书不能不读!老爷他人虽然去了,这个话,我们姐儿俩,并不敢忘!可是,唉……”
关卓凡沉吟一下,说道:“圈禁之时,同外界通传消息,是绝大的忌讳——不论通传的是什么样的消息。所以,你们家老爷就有什么话,你们也只摆在心里就好,不必向外人多说什么。”
旺察氏吓了一跳,连忙福了下去,“是!多谢王爷提点!”
直起身子,赔笑说道:“不过,王爷和郭大人,自然不能算是‘外人’。”
关卓凡心想,你倒是醒目啊。
“你说,‘征善、承善哥儿俩,是不能再去宗学的了’——是宗学那边儿不纳,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回王爷的话,”旺察氏说道,“都有——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姐儿俩,想着恨我们家老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乌大说的,眼下‘风头火势’的,就算宗学肯收征善、承善,他们哥儿俩在学里头,也一定会被人欺负,那个时候,反正自己还有请先生的力量,就没有送他们进宗学。”
顿了顿,“后来,自己实在请不起先生了;另外,估量着过了这么些年,我们家老爷的事儿,也该淡漠了,于是,就试着将他们哥儿俩往宗学里头送——”
叹了口气,“可是,宗学的人说,肃……呃,我们家老爷的事儿,他们可做不了主,得请旨!只要我们能向‘上头’要来一道特许征善、承善入学的旨意,他们就收!”
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王爷您想,这个话,不是故意埋汰人么?征善、承善进学读书的事儿,就这么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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