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使邸内,宇文温睡到中午才起身,昨日的经历太刺激,耗掉了他许多精力,所以难得一见的睡了个懒觉,当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该做的事情均已提前安排好。
首先是得向宫里和丞相府‘报平安’,他在秋官府大牢里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丞相尉迟迥不可能不知道,而皇宫里的小皇帝迟早也要知道,所以他得主动些,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接着是安排人去查幕后黑手,他差点被人私下提出牢房用刑,所以一众狱吏需要去‘问候’,所有涉案人员都得一网打尽。
然后就是安置炼丹师徒俩,那位刘杨道长炼丹时意外引发大爆炸,为了避免有心人打探机密,按说是要看管起来,这原本是宇文温岳父尉迟顺负责,不过宇文温有了‘奇遇’,便自告奋勇的揽下这个活来。
刘杨折腾出了炼锌术,又误打误撞弄出了分光术,虽说这分光术很原始,也许能勉强定性(确定样品里有无某种金属),不太可能定量(含量有多少),但也难能可贵了。
这种奇葩人物宇文温可不会放过,他不光要严加看守,还要把对方‘打包’回巴州。
正在吃着午饭,张鱼入内,他见着宇文温还在吃着午膳,犹豫了片刻才说刘道长在外求见,而且从早上开始便在院外等着,时不时问“宇文郎君有空没有”。
“让他进来吧。”
“是。”
张鱼退出房外,宇文温想起昨日一幕不由得摇摇头,当时刘道长抱着他的腿哭喊着“郎君,我想学化学啊”,那一瞬间他想起另一句经典台词:“教练,我想打篮球。”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要学,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教吧,学出什么成绩来,那就天晓得了。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随后房门推开,穿着一身干净衣服的刘杨跑了进来,见着宇文温正在食案后用餐,便放缓步伐上前坐下:“郎君,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主人没让坐,就直接坐下了,还真是无拘无束哎。’宇文温有些无奈,这位刘道长世事人情真就是不太懂,类似于读书读到不善于和人交流的书呆子。
见着对方满是期待的表情,宇文温倒不急,他一边吃饭一边问问题,先问刘杨和徒弟昨晚在使邸吃、住、穿如何,又问今日吃过午饭没有,确定一切都正常之后,他才转入正题。
这位‘从业’三十多年的炼丹术士要学化学,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错误的知识,一如在写满字的纸上再写东西,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让对方脑袋‘清空’,把那些莫名其妙的炼丹知识抛诸脑后。
要想效果好,必须当头棒喝,所以宇文温决定‘引蛇出洞’,让刘杨介绍炼丹的原理,然后他再‘打七寸’,直接命中要害,逐一将最基础的炼丹术理论驳倒。
说道炼丹,刘杨依然是神采奕奕,虽然已经得知有‘化学’这门妙法,但毕竟是炼了数十年丹,那‘感情’可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听着刘杨侃侃而谈,宇文温根本就不懂里面各种名词,他一边点头装作在倾听的样子,一边在思索着那炼丹心得中的核心思想。
中原的炼丹士,追求的是炼出有仙气的丹药,然后服用后就长生不死成为仙人,因着长生不死,他们迷恋历经千百年都不腐朽的黄金,而对仙人的憧憬,则把炼丹术引入歧途。
炼丹士们认为:仙人与天地相毕,与日月同光;坐见万里,役使鬼神;举家升虚,无翼而飞,乘云驾龙,上下太清,漏刻之间,周游八极。
也就是说仙人的最大特点是羽化飞腾,遨游虚空,所以人们总是把长生不死和羽化飞升联系在一起。
所以那些见火易飞、去质轻化的(容易升华)物质,在炼丹术士看来就是一种灵异的东西,吃了或许可以感染上灵气,换骨轻身,进而乘云御龙,遨游宇宙。
按着这种理论,除了黄金,炼丹士们最喜欢丹砂、水银,在他们心目中这就是灵丹妙药,因为“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
丹砂和水银相互转换,“细理红润,积转愈久,变化愈妙,能飞能粉,能精能雪,能拒火,能化水,销之可以不耗,埋之可以不坏”,真是奇妙的不行。
然后还有各种现身说法,例如吃了丹砂之后“雾散若风云,薰蒸达四肢”,又有人说“泥丸溢充,丹田丰隆,三神并悦,乘云如梦”。
一想到汞含量严重超标的丹药,就这么吃进肚子里去,宇文温不由得全身恶寒,他看了看刘杨,见其刚好是‘中场休息’,于是开始‘反击’。
“不知尊师是否服用自己炼出的丹药?”
“此是自然,先师炼丹数十年,自然是要服用丹药的。”
“呃,我有一问,当然没有不敬尊师的意思。”宇文温在斟酌用词,他和刘道长对话用的自称是‘我’,宇文温觉得这位似乎有些‘蠢萌’,但他不知其对于师父的感情如何,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在发问前特地申明一下。
见着刘杨点头示意无妨,宇文温干咳一声问道:“尊师驾鹤西去前,是否极易激动、或者喜怒无常、烦躁?”
“呃,确实有些。”
“尊师那时四肢是否颤抖,拿不稳筷子,穿衣、走路都受影响,甚至连讲话发音都有些奇怪?”
“是啊,先师那时已无法自行穿衣,日常起居都是贫道照顾的。”
“那么,尊师的口中,牙龈下粘膜内,是不是显出蓝黑色短线?”
“郎君是如何知道的?”刘杨闻言颇为惊奇,宇文温所说的症状和他师父临终前的症状一样,“驾鹤之际,贫道给先师喂汤药,奈何牙齿紧闭无法打开,那时贫道便看见其牙龈下粘膜内现出蓝黑色短线。”
宇文温欲擒故纵,问刘杨想不想知道他是如何猜到这种症状,刘杨自然是追问为何,宇文温随后说出了答案:这是典型的慢性汞中毒症状。
丹砂,按照化学的名词来说就是硫化汞,遇热发生还原反应,硫和汞分离,硫化作气态消失不见,剩下银白色的液态汞,所以丹砂炼出来的丹药,汞含量很高。
老刘道长是长期服用这种丹药,所以渐渐的汞中毒,到了后期病重,才会有了以上的各种症状。
“这...这不可能啊!”刘杨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就是汞中毒,汞进入人体,无法排除,日积月累下来越积越多,它会导致人的神经错乱,而汇集之地便是牙龈附近,所以才会出现蓝黑色短线!”宇文温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刘杨闻言目瞪口呆,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他从接触炼丹起,师父就淳淳教导说丹砂是如何的仙气浓郁,其功效是如何的奇妙云云。
如今宇文温却说这是毒药,刘杨的脑子几乎无法转过来,就像一个人吃了几十年的粟米饭,忽然有人说这是毒药会害死人,这种说法哪里会有人信。
但是不容得他不信,对方说对了他师父临终前的症状,其他什么四肢颤抖、喜怒无常、讲话发音不对,许多寻常老汉也有如此表现,可是那牙龈粘膜下显现的蓝黑色短线,却从未听说有哪家老人口中出现过类似情况。
“这,莫非服用丹砂所炼丹药迟早都会汞中毒?”刘杨艰难的开口问道,他想到自己炼丹时也服用丹药,那迟早步师父后尘,最后毒发身亡。
“正是如此,正所谓亡羊补牢时尤未晚,汞中毒非一日形成,道长从今日起就莫要服用那什么丹药了。”
刘杨木然的点点头,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宇文温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他莫名产生一种信赖感,心中丝毫没有质疑的念头。
“刘道长,接下来请说说这炼丹的技术体系。”
“技术体系?什么是技术体系?”
“呃,就是什么阴阳调和那一套了。”
“哦,那贫道就献丑了...”
宇文温继续听刘杨讲解炼丹的理论,炼丹术士们看中了黄金还有丹砂,将人工修炼的“黄金制剂”称为金液,把经过几度转炼的丹砂称为神丹,两者合称为金丹。
如何将金液和神丹以及各种奇药配合,炼丹术士们又继续研究,研究的结果便是“阴阳变化”,将阴阳学说运用到具体的炼丹术上,具体来说,就是把炼丹用的药物分成阳药,阴药。
东汉时著名炼丹术士魏伯阳,写了一部炼丹术的纯理论性著作《周易参同契》,运用《周易》的阴阳学理来阐述炼丹术。
书中有大量“日月”、“男女”之说,都是以比喻手法来阐明炼丹的基础就是阴阳两情交合,当交感合乎常规,金丹修炼就会成功。
‘阴阳两情交合,这脑补得够可以的哎...’宇文温心中叹道,古代的炼丹术士为了追求长生不老,各种奇思异想层出不穷,奈何出发点就是错的,那么结果自然也是错的。
“郎君似乎对‘阴阳调和’不以为然?”刘杨问道,涉及到炼丹,他的感觉还是很敏感的,见着宇文温面露鄙夷之色,故而停下讲解准备‘据理力争’。
“呃,道长请继续,继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