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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心事重重
    郑译坐在马车里,用丝巾擦着汗,额头上的淤青十分明显,他在天子面前走了一圈,终于平安出来,离开皇宫回自己下榻的使邸。

    方才若是天子稍有不满,郑译就没那么轻松过关,因为在邺城不会有谁保他,。

    天子有一百个理由杀他,但只有一个理由可以放过他,如今算是赌对了,接下来就等着旨意下达,然后就去关中。

    为表诚意,少不得在诸位先帝陵寝洒扫上大半年,尤其是赵王宇文招的陵墓,必须待久些,方能显得他忏悔的诚意以及决心。

    做到这一步,已经是竭尽所能,至于以后会怎么样,只能听天由命,郑译一把年纪,又有了“案底”,仕途肯定无望,只求不连累儿子。

    郑译有四子,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所以他如今只希望儿子能有前程。

    前程在哪里?在宇文温这里,如今也只有这位西阳王,能帮得了他。

    此次他日夜兼程赶来邺城,为皮影戏班入宫表演忙里忙外,虽然只是调教音色,但也得到机会面见天子,而这主意便是宇文温出的,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王宇文招及诸多宗室之死,和郑译有间接关系,所以天子如今即便面上不说,但心里极度愤恨是避免不了的,与其躲躲闪闪,还不如给对方出气。

    宇文温的意见,是郑译既然都一把年纪,儿子还年轻,实在不行就用自己的命来保下四个儿子,免得某日天子触景生情,一怒之下将他全家流放某个偏远之处,到时候全家死光光就不好了。

    郑译琢磨了一下,认为值得冒险,如今算是初步过关,所以一身冷汗也该擦擦,免得待会吹风受凉。

    夏末,天气依旧炎热,车厢里有些闷,郑译掀开窗帘通风,看着窗外的街景,盘算着在邺城的这段日子该怎么过。

    酒肆、乐坊肯定不能去,只能待在使邸里,在邺城也不会有谁来拜访他,即便是荥阳郑氏的族人,在邺城也不敢明着和他往来,唯恐惹祸上身。

    人憎狗嫌,大概就是如此吧,还是在黄州好些。

    想到黄州,就想到西阳王宇文温,郑译觉得这位与众不同,其言行举止要说循规蹈矩又时常有些出格,要说放浪形骸,却又知道分寸。

    郑译见多识广,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年幼时经常和周太祖诸子厮混玩耍,后来武帝继位,任命他为太子宫尹,作为太子宇文赟的佐官。

    宇文赟可是贪玩的主,所以他和仪同刘昉变着法子哄对方开心,奈何武帝看得很紧,直到宇文赟登基无人制约,君臣便甩开膀子尽情玩,郑译自诩见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结果还比不上如今的皮影戏。

    《倩女幽魂》,宇文温是如何想出这种剧情和表演形式的?郑译不知道,他只觉得若是当年宇文温以此取悦天元皇帝,他和刘昉可真会黯然失色。

    说到吃喝玩乐,宇文温可比他厉害许多,想出来的各种点子,若是在当年,必然大受天元皇帝青睐,到时天子身边第一宠臣可就非宇文温莫属。

    不,不可能,宇文赟防宗室如同防贼,所以宇文温即便再谄媚,也不可能得到重用,郑译对此确信无疑,所以他觉得宇文温之前表现平平,大概也是想通了其中关键。

    没办法,自从出了晋王宇文护擅权、接连废立皇帝的事情,皇帝对宗室的猜忌心很重,将皇叔们架空然后赶到外地去,防的是宗室里再出个宇文护。

    所以当年宇文赟遇刺身亡后,他和刘昉才能轻而易举将宗室排除在外,将大权交给外戚杨坚。

    不要说齐王宇文宪若是没死会如何,只要当时赵王宇文招在京城,哪里有他们丝毫机会?结果大好江山瞬间易主,宗室被人如同杀鸡宰羊般屠杀。

    也亏得尉迟迥起兵反杨保住半壁江山,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郑译觉得天子往后应该会依靠宗室,所以杞王父子三人的前景看好,但前提是过得了尉迟氏这个坎。

    双方的矛盾若是弄不好,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又得选边站,一旦选错就没有回旋余地了,郑译想到这里不由得头痛。

    如果双方真的撕破脸爆发冲突,他当然希望宇文温赢,但宗室这边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所以他决定还是在长安守先帝陵墓,守上几年待得尘埃落定后再说。

    或者是再赌一把?

    想到这里,郑译的心砰砰跳起来,他若是要赌自然要豪赌,赌注全压在宇文温这边,一旦成功,那么获利之大可是能够预见的。

    宇文温极其能赚钱,在黄州都能弄得风生水起,区区一个皮影戏剧院,开业大酬宾时每日进项数十贯,这还是他离开西阳赶往邺城前的数字,如今应该已经正常营业,想来进项会更多。

    郑译知道对于宇文温来说,皮影戏不过九牛一毛,他跟着“分红”的收益可比受贿划算多了,若是以后宗室真的赢了,宇文温有更多赚钱的机会,那他同样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可比受贿能得到的钱要多得多!

    然而要赌就得有本钱,他有足够的本钱么?

    当然有,郑译出身荧阳郑氏,虽然他本人现在名声狼藉,但真要豁出去还是能说动一些族人的,无非就是决心和利益的大小如何。

    然而这场豪赌若是输了,搞不好他全家都要死绝。

    赌还是不赌?这是个问题,也是如今朝中许多大臣面临的问题。

    当年杨坚以隋代周,许多人随大流成了隋国臣子,结果去年周军攻入关中,随后形势大变,这些人中许多人随波逐流又成了周国臣子,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因为大节有亏,加上丞相一系人才济济,他们不太有机会得到重用,宗室这边倒是积极拉拢,但许多人都有顾虑,毕竟宗室和丞相之间的实力差距有些大。

    万一真有翻脸的那天,没有谁想站在失败者一边,所以很多人都在纠结,或者干脆避而远之:不管是谁当皇帝,反正小日子照过即可。

    实在不行就赋闲在家,保得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毕竟不到十年时间,就发生这么多变故,任谁都心里不住打鼓。

    大象二年,杨坚辅政,反对他的那些人被杀了一批,支持他的人又被尉迟迥杀了一批;后来战火纷飞六七年,兵败身亡的连带着家破人亡;后来周国灭隋,又是一拨人丢了性命。

    折腾来折腾去,真是让人苦不堪言,郑译对未来局势的发展有些捉摸不透,所以刚冒出的想法,渐渐也不那么坚定了。

    就在他心事重重的时候,察觉马车明显慢了下来,正要问车夫出了何事,却透过车窗看到街边人头攒动,似乎许多人正聚集在一处店铺外围观着什么。

    店里伙计为了积累人气,拼命喊着:“玻璃窗,玻璃窗,大家快来看看,是山南黄州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