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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三王
    长安城东郊,灞桥东侧,即将远行的人们,在此和亲友告别,灞水畔柳树林边,一支由三十余两马车组成的车队正整装待发,往来行人见状不由得侧目。

    这支车队规模不小,虽然随行人员均身着统一服饰,但不像官府或军旅的队伍,大部分人没有着甲,却都带着弓箭和佩刀、长棍,看样子是哪家大户的部曲,即将护送郎主或者家眷出远门。

    几位送别完毕的路人,见着如此情景不由得好奇,其中一人有些疑惑:“这官不官民不民的,又是四轮马车,莫非是山南商队?”

    “答对了一半,既然是四轮马车,那就肯定是山南的车队,不过这可不是商队。”另一人卖了个关子,见着别人摸不着头脑,索性把答案说了出来。

    “这是山南黄州的镖队,看见每辆车上的小旗了么,都写着个‘镖’字呢。”

    “镖队?这是做什么的?”

    “收人钱财,帮人押送货物呗,你就当他是收钱做护卫的队伍就行了,当然,人家不光送货还送人,沿途顺带帮忙送信。”

    听得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这年头出趟远门不容易,若是官员或者大户还好,能养得起许多护卫,保得自己一路平安,而一般人则尽量避免出远门,否则很容易从此杳无音信。

    尤其那些小商贾,为了获利不得不冒险长途跋涉,一般是相互结伴而行,但即便如此,也很容易在半路上出事。

    对外要防剪径得强盗,以及防范沿途遇到的各种不怀好意之人;对内,还得防备伙伴下毒手,免得凶手回来后谎报说自己半路失足坠亡或者溺毙。

    而远在他乡的人们,要想给家乡的亲人或者别处的友人写信,还得等机会托人送信,涉及人情往来多有不便,如今有了镖行,倒是会方便许多。

    “这镖行的收费,想来不会便宜吧?”

    “那当然,不过也值得不是?从关中长安到山南东边的黄州西阳,那么远的路,人家也不容易的。”

    “这么远啊!还拉着这么多货物,一个来回可不得数月之久?”

    “哪里,西阳和武关道中的上洛城之间通水路,尤其是回程,在上洛旁的丹水上了船,一路顺流而下入汉水再入长江,没多久就能抵达西阳了。”

    “西阳啊...莫非是独脚铜人所在的那个西阳?”

    “那可不是怎的,我跟你们讲,都说那独脚铜人嗜吃人肉,可依我看就不是那回事,黄州猪多,所以这位是嗜吃猪肉,什么火腿、腊肠、肉松,黄州多得很!”

    “如此说来,长安城里店家买的那些火腿、腊肠、肉松,都是黄州的?”

    “当然,还有黄州布和黄州书,不然你以为镖行运往长安的货物是什么?”

    “黄州书?就是这几日闹得沸沸扬扬什么‘震惊’、‘真相大揭秘’、‘血泪控诉’的黄州书么?”

    “对啊。”

    镖队不远处,三名男子正在官道边交谈,又有十余名男子牵着马在旁边休息,看样是这三人之中有人要随着镖队前往山南,临启程前与相送之人话别。

    “为兄此去邺城,也不知能否如愿,二郎带着叔玠去黄州,万事要小心,叔玠有何事,一定要与你三叔说。”

    “是,兄长。”

    “是,二叔。”

    王二郎王颁,即将启程去邺城,他细细交代着三郎王頍诸般事宜,而已逝王大郎的次子王珪,将随同三叔去山南黄州西阳。

    “兄长此去邺城,可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但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机会,待得大军挥师南下,即便只做普通士卒,我也要做先锋渡江,冲进建康城,为父亲报仇!”

    一说到为父亲报仇,兄弟俩情绪有些激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儿子,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复仇!

    王颁与王頍,是南朝梁国名将王僧辩的次子和三子,昔年侯景之乱,湘东王萧绎在荆州起兵讨伐侯景,王僧辩为其麾下大将,立下战功无数。

    王僧辩率军收复建康,侯景被迫出逃,最后为部下所杀,侯景之乱结束,湘东王萧绎于江陵即位称帝,并以江陵为梁国国都。

    立下大功的王僧辩深受信任,镇守建康,其三子均留在江陵,算是做人质。

    后来西魏攻破江陵,萧绎身亡,王僧辩与诸将在建康拥立萧绎之子萧方智为帝,齐国乘人之危大军压境,威逼梁国立被齐国俘虏的宗室萧渊明为帝。

    围绕此事,梁国内部矛盾爆发,镇守京口的陈霸先忽然进攻建康,未做防范的王僧辩兵败身亡,没过几年陈霸先接受禅让建立陈国,是为陈太祖。

    当时因为江陵失陷而被掳至长安的王颁与王頍,听到噩耗之后嚎啕大哭,几次哭到昏死过去,杀父之仇,他们记了三十多年。

    王僧辩有三子,大郎王顗,西魏进攻江陵时受命守城,城破之后随名将王琳逃亡齐国,后来在齐国去世,留下夫人李氏及幼子王珪相依为命。

    二郎王颁,卧薪尝胆一心要为父亲报仇,于周国出仕。

    三郎王頍,在长安长大,年少时好游侠,到了二十岁成了长安大侠,被兄长斥为不学无术,随后知耻而后勇,发奋读书。

    短短两年便通五经,博闻强记,为世人称为博物,又通晓兵法,二十二岁时,被周武帝引为露门(太学)学士,武帝每有疑问,王頍都能为其决断。

    区区两年的读书时间,年轻的王頍,便获得了许多饱学之士羡慕不已的露门学士一职,王家两兄弟一文一武,憋着股劲要为父亲报仇。

    适逢周国平齐,兄弟俩找到寡居的长嫂李氏和侄子王珪,接来长安居住,就等着周国平陈,届时父仇得报。

    结果造化弄人,大象二年的变乱,让兄弟俩成了隋臣,周隋两国多年交锋,陈国在江南坐山观虎斗,眼见着报仇无望不说,还愈发倒霉起来。

    二郎王颁在蜀地为官,结果前年年底形势忽变,周军攻入长安,身在长安的三郎王頍成了附逆贰臣,今年周军攻入蜀地,王颁也成了附逆贰臣。

    王頍毕竟是做学问的,所以不得朝廷赏识大不了在家看书,然而王颁一心要投军伍,就是为了日后平陈时能随军出征,眼见着虽然命保住了,却不太可能得从军平陈,急得王颁团团转。

    此次率领周军平定蜀地的主帅席毗罗,对王颁还算是比较看重,所以写了封信让他带着到邺城去找门路,而王頍则决定带着侄子王珪去山南黄州。

    眼见着时辰将至,三人在柳树下告别,王颁骑上马,领着随从向东疾驰而去,要前往洛阳过黄河去邺城,王頍带着侄子王珪,以及各自家属一道随同黄州镖队前往西阳。

    王頍与王珪来到一辆车旁,向着车上一名女子行礼:“嫂嫂,一会就要出发了,路上有何不妥之处,尽管与三郎说。”

    李氏还礼:“三郎辛苦了,叔玠,一路上要听你三叔的话。”

    “是,母亲。”

    王珪答道,他性情淡雅,平日里不喜多言,所以方才二叔和三叔交谈,他也是听的时候居多,平日里不随意结交朋友,就喜欢看书。

    李氏见着儿子从行李内拿出本书,不由得叹了口气,儿子喜欢读书是好事,可如今若不是靠着亡夫两位弟弟照应,她一个寡妇哪里能如此轻松。

    王颁要去邺城,而王頍受定居黄州的刘焯邀请,要到西阳去校书,他知道王珪久仰‘二刘’大名,所以王頍说动李氏举家搬到西阳暂居,让王珪能在二刘门下求学。

    李氏不知道这一去祸福如何,毕竟长途跋涉的凶险常有耳闻,但是见着这所谓的镖队声势浩大,想来能保得路上平安,所以渐渐安心下来。

    王頍和长嫂说完话,见着侄子在看书,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的模样,走上前去问道:“叔玠,所看何书?”

    “三叔,侄儿看的是《古文尚书真伪初探》。”王珪答道,自从三叔将这本书给他,便看得入了迷,毕竟这本书最近在长安的名声可是很大的。

    “到了西阳,叔玠便可见识一下黄州州学的图书馆,尤其那个通宵阅览室。”

    “三叔,那通宵阅览室,果然有长明灯?”

    “当然有,去了便知,三叔虽然没去过,但刘士元总不会骗人的。”

    信都刘焯刘士元,其实和王頍没什么交情,昔年周国平齐之后,两人倒是见过几次面,但也就是点头之交,所以刘焯光凭一封信,无法让王頍去西阳。

    之所以有今日之行,完全是王頍处于自己的判断和想法所做决定,周国收复长安后,他就一直赋闲在家,因为做学问的缘故,不担心被周廷清算,也暂时不打算掺和那些破事。

    什么破事?当然是宇文氏和尉迟氏之间的破事,以王頍的眼力,看不出两家之间有问题才怪。

    是先躲起来,等两边决出胜负之后再出仕?虽然稳妥,但太没意思了!

    王頍有抱负,想要有一番作为,所以他读书可不是为了做学士,否则也不会读那么多兵书,他虽然不及兄长王頍那般勇武,但同样想征战沙场。

    不能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又如何?想当年,梁国将军陈庆之,手无开弓之力,然后呢?

    他认为不一定需要匹夫之勇也能建功立业,只要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即可,所以,当此时局扑朔迷离之际,正是自己一显身手的好机会。

    前提是要投对人,否则就是明珠暗投。

    那个人是谁?原本不知道,但最近有了眉目,原因就是刘焯的来信:王頍和刘焯没交情,对方是如何想到给他写信的呢?

    因为王頍这一年多来常去书肆转,一来二往便和掌柜相熟,他知道一定是远在黄州的刘焯,通过掌柜得知自己不得志,故而特地写信相邀。

    然而,实际上邀请他的未必是刘焯,而是另有其人。

    王頍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这个人看起来似乎比较合适,但具体行不行,还得见了本人观其言行举止再说。

    “起~~~镖~~~勒~~~~”

    随着镖头的一声大喊,镖师们吆喝着准备启程上路,王頍坐上马车,透过车窗看向南方,似乎要透过绵延的群山,看到遥远的某个地方。

    郑译这种人人避之不及的臭马骨都敢买,我一个称为附逆贰臣都勉强的人,想来并无大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