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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世间为舞台,冠笄皆伶人
    院子里,一张临时放置的卧榻上,浑身血迹的宇文明仰面躺着,双眼圆瞪,死不瞑目,他被自己的忠仆一刀贯胸,世间无药可医,即便华佗在世、扁鹊重生,也救不了。

    不仅如此,宇文明身上有多处刀伤,可以说是遍体鳞伤,很明显,他遇害前,和凶手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而这一切,只是在短时间内发生,王府侍卫想救都来不及。

    此时此刻,杞王妃李氏、世子宇文理,扑在宇文明遗体上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

    李氏没有想到,宇文明刚才还好好的,竟然就遇害身亡,事发时,她还在张罗着家宴,请小叔子宇文温在府里吃一顿饭,结果噩耗传来,她当场就差点昏过去。

    跌跌撞撞冲过来,见着浑身是血的宇文明,李氏脑袋一片空白,不顾一切扑过去,抱着亡夫的遗体嚎啕大哭。

    同样嚎啕大哭的还有世子宇文理,他和李氏不同,是亲眼看到父亲遇害的惨状。

    宇文理今日出城,在灞桥驿迎接入京的叔叔、豳王宇文温,然后和叔叔一同来杞王府,直入父亲住处。

    结果刚进小院,就听得寝室里有打斗声,宇文理当时冲了上去,不过随行的侍卫冲得更快,推开门,却见杞王被人一刀贯胸,随后赶到的宇文理,目睹了这一情景。

    父亲在自己面前遇害,弥留之际却笑着和自己说话,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宇文理几乎崩溃。

    他没有想到,今日一早,父亲还好好的,他出城去迎接叔叔,父亲还反复交代他注意事项,莫要失了礼数。

    结果他这一离开,竟然是和父亲天人永隔。

    宇文理甚至都没来得及和父亲再说上一句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遇害。

    他回想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回想着父亲的循循善导,心如刀绞,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喘不过气,扑在父亲遗体上嚎啕大哭。

    哭声悲切,让人看了都不由得落泪。

    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凶手,是杞王身边的心腹仆人,谁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伤心病狂杀害郎主。

    此人行凶时,癫狂不已,似乎已经着魔,如今已经身亡,想要拷问幕后主使,已无可能。

    发生这种事,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闻讯赶来的李允信等相府佐官,见着杞王遇害,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站在一旁,看着死不瞑目的宇文明,个个只觉自己手脚冰凉。

    经过对事发现场的初步勘察,杞王是在与自己的忠仆拔刀互砍之际重伤身亡,在胸口被尖刀穿透之前,杞王就已经被砍得鲜血淋漓,伤口多处见骨。

    是什么原因,让仆人对杞王拔刀相向?

    如果说是一般人,可能被外人收买、行刺杞王,可这两名仆人,一家老小都在王府做事,深受杞王恩惠,完全没理由受人指使行凶杀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杞王被自己的忠仆杀害,这件事,许多人都目睹了。

    有人拿来一方白帕,将宇文明的脸盖上,那一双圆瞪的眼睛,再无法“用”已无生气的视线和宇文温对视。

    此时此刻,泪流满面的人之中,宇文温亦在其列,但作为凶手,他的泪水,有一半是鳄鱼的眼泪。

    宇文温因为误会而产生的冲动,提前引爆了兄弟之间的矛盾,宇文温率先进攻,派刺客袭击了兄长宇文明,所用的手段,是华丽的粉尘爆炸。

    大量面粉,被压缩气罐吹出的气流喷射到半空,虽然不是在密封空间,却在街道局部地区形成了高浓度粉尘雾,然后有了火苗,瞬间就发生粉尘爆炸。

    爆炸的场面很壮观,威力惊人,但坐在坚固马车里的宇文明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宇文明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但不妨碍他立刻怀疑宇文温,随后将计就计,诈称伤势严重,让宇文温赶紧入京主持大局。

    宇文温来了,他已经知道自己搞错了,也通过“深喉”知道宇文明似乎没有大碍,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跪地认错不可能挽回局面,于是进行了第二次刺杀。

    那就是更加华丽的幻觉攻击,名为“万花筒”。

    反复浓缩、提炼的鸦片,精制成粉末状,经过大量的“临床试验”,不断调整,终于制作成功。

    这种药粉,服用之后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自己日常所想及欲望会被无限放大,由此获得极度愉悦,若服用剂量过度,就会因为过度亢奋而亡。

    喜欢女人,就会觉得自己坐拥天下佳丽,日夜云雨,最后马上风而死;

    喜欢钱财,就会觉得自己坐在绵延的金银山脉上,放声大笑,忽然猝死;

    喜欢权力,就会看见自己御宇天下,四夷臣服、万国来朝,最后含笑而终;

    喜欢金戈铁马,就会把身边人当做妖魔鬼怪,然后无畏迎战,与之斗到同归于尽。

    这种强力制幻剂,若直接服用,生效慢,而且加到食物、液体里会导致味道不对,很容易让人察觉。

    若烧成烟雾,效果倍增,可以让人在呼吸之际不知不觉致幻,见效极快。

    所以,宇文明产生了幻觉,在幻觉之中,和左右互相残杀,这种匪夷所思的攻击,一击致命,而宇文温,完美的洗刷了嫌疑。

    因为他不可能收买宇文明身边那两名最忠心的仆人。

    此时此刻,院子里,兄,遇害身亡,留下孤儿寡母嚎啕大哭;弟,作为幕后主使,就在一边站着,泪流满面,假仁假义。

    弑兄,罪大恶极,卑鄙,无耻,宇文温知道自己已经有资格获得如此评价。

    但,没人有证据证明他弑兄,这评价,永远也不会出现!

    所以,他的另一半眼泪,是因为内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嫂子、侄子。

    错了就是错了,做了就是做了,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也要跪着走完,这就是宇文温的决断。

    是宇文明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妻儿嚎啕大哭,还是他自己躺在地上,死不瞑目,尉迟炽繁和儿子们嚎啕大哭?

    二选一,选哪个,还用想?

    所以,本该做贼心虚的宇文温,不会回避宇文明那圆瞪的双眼。

    死不瞑目的宇文明已经被白帕覆面,宇文温收回视线,看着嫂子、侄子的背影,迟疑片刻,还是没有上前再安慰对方。

    世间为舞台,冠笄皆伶人,他的这场演出,还没有结束。

    宇文温看向一旁的李允信,凑过去,低声说道:“李公,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