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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死亡音符
    在过去的数周里,埃德加重新装扮了自己,在这潮湿的天气下,为了时时披甲,他披上了湖蓝色的罩袍,镌刻着如尼符文的镶银铁盔也被丝质的头巾裹住,不时又被冷风拂起。西风入秋越急,怒号着抽击在敌人的城墙上面,在那里,敌人的残军静听着风声的韵律,眼神中露出疲惫。爱尔兰的士兵们亦皆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敌人的围攻工事每天以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他们不禁想起家乡的土地,那清澈天空下的圆丘和长屋,闪耀着鱼鳞银光的无边湖面,这一切似乎都成了古代的记忆,将与他们一道埋葬在这座堡垒之下。

    威尔士人与爱尔兰人皆已噤若寒蝉、面如死灰,一想起那个墨色黑夜里出现的无数撒克逊人的狰狞面孔与蛇牙利刃便生出汗毛倒竖之感,这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些推倒土地界碑,劫掠牛羊人口的盛夏战争,而是鹰和狼的舞蹈,铁与火的音符。

    一枚树叶从枝头落下,盖在地面蛰伏的琥珀之上,埃德加抬头望去,雨丝又开始飘坠起来,河狸与貂鼠的身影很快都消失了,他仍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袍服透出金龟子般的辉蓝。在国王的前方,英格兰人继续冒雨进攻,踩过微泞的地面,将翻卷的菟丝踏没,他们并不比对面的敌军人数多出太多,可是他们的勇气和纪律使这支军队如同一台巨型机械,足以在任何地点碾碎那些组织无方的对手。

    在城墙上的威尔士人眼中,又是另一副场面了,令达费德国王与格鲁菲兹王子震撼的是,英格兰军队完全被铁甲覆盖着。不同于那些旧式的无袖短锁甲,如今的英格兰塞恩们大部分都已拥有一件全身骑兵甲,最富裕的塞恩则会购买到格林尼治的顶级产品,这些精炼的铁甲足以抵御大多数攻击,甲衣的袖口还会用铜环装饰一圈,这使他们挥舞兵器时,手腕上总是金光耀目。

    “英格兰的所有领主都来到德赫巴斯了吗?”格鲁菲兹王子忍不住问道。

    “这不可能,何况他们哪来这么多戴胄贵族?”里斯国王断然否决道。

    “可是,那些铁甲可不是一千便士的货色,就算外面人人都是王家侍卫,也不可能负担得起这种装备。而且,三千王家侍卫,恐怕当年的克努特大王也不过如此吧。”这个威尔士王族显然在都柏林时并未荒废时光,对英格兰人的实力并非一无所知。

    “穿着华丽的盔甲也未必是一个领主,或许,这些都是英格兰人从诺曼人手中缴获的战利品,我听说,他们前些年一直在打仗,大概缴获颇多吧。”达费德人的国王也有些不确定,毕竟,英格兰人的武备从未传入这片荒蛮的远疆,便是在欧洲大陆,也只有最强盛的王侯才能购买到格林尼治的最新产品,至于那些式样奇特的马刀,更是英格兰王国以外无缘得见的兵刃。

    “就算是这样,那也太奢华了,而且那个埃德加,他难道只用披甲的武士打仗不成?”如今这个时代并不是数百年以后,意大利的一个商人可以在短期内为一支布鲁日的法兰西舰队供应两千八百五十三顶头盔、六千三百零九面圆盾、四千五百一十一套锁子甲和五千零六十七套板甲衣等装备,米兰的商人甚至可以在马克罗迪奥战役的数夕之前直接拿出四千套骑兵甲和两千套步兵甲,然而在眼下,这两个威尔士贵人都无法想象英格兰人在过去的几年里究竟生产出多少钢铁,更不会理解如今的格林尼治正在以何等速度制作新式的兵刃甲衣。便是曾经见识到英格兰盔甲之精坚的丹麦国王,也不会知道,他想要讹诈的一千套锁子甲,其实也只相当于英格兰商人过去一两个月的销量。

    正因为如此实力,埃德加才敢确信那个只是外似软弱的特拉赫恩并不敢反叛自己,这个威尔士国王在阿鲁伊斯特利城下见到英格兰人披甲的场景后,便再也不敢正视英格兰国王,面对埃德加提出的在格温内斯等地修建王家城堡的提议,也只有唯唯诺诺。

    即便如此,深知己方兵力并无优势的埃德加还是稳扎稳打,以外围工事彻底封锁了敌人阵地之后才开始发起进攻,那些被砍伐一空的林地也都被安插了警哨,他就像一个在殖民地行军打仗的英军指挥官一样小心翼翼地巩固自己的位置,时刻确保后勤和通讯。

    在绝望中,威尔士人与爱尔兰人反倒鼓起余勇,决意在这座坚固的坟墓里进行最后的抵抗,以迎接必然的死亡。他们的国王亲自弹奏起竖琴,为这些基姆利勇士的最后一战壮威。在威尔士人中间,竖琴是最高贵的乐器,根据法律,只有乌切维尔领主以上的贵人才被允许拥有竖琴,国王们也会将吟游诗人当成古昔以来的高贵宾客庇护于大厅之下,这个热爱音乐的民族便是在死亡中也会慷慨悲歌,在鲜血和残颅中完成一生的乐章。

    在这片血腥战场的东方,格拉摩根的土地上,格温特与格拉摩根之王卡拉多格正在与来自圣大卫教堂的贵客会面,整个大厅里到处是格拉摩根的领主。

    头戴法冠的瑟利恩主教正在怒气勃发地疾呼,那鲜艳的红发与激烈的言辞正如他的名字含义——太阳之子——一般炽热强势:“你们这些基姆利人的子孙,都应该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那些西撒克逊人的后代,拿走了你们的钱币,打造成黄金的枷锁,再套在你们脖子上,然而你们居然在跳舞!你们到底是高贵的武士还是低贱的奴隶?天主难道没有给予基姆利人自由吗?这天生的自由对你们还不足够,以至于你们要向那些野蛮的征服者低下高贵的头颅,乞求微薄的赏赐?”

    格拉摩根领主们都曾经在埃德加的刀剑下丧失过亲人,此时皆已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格拉摩根之王卡拉多格身上。

    这个威尔士国王静静地站起身来,从手指上褪下一枚指环,高举在头顶:“这是埃德加给我的一道枷锁,今天这个奴役的誓约彻底结束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瞬间响彻大厅,所有格拉摩根领主都上前亲吻卡拉多格,就像是庆祝圣子降生一般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