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如蝗矢石的无情打击之下,幸存下来的千余“当矢营”精兵却未立即行动,而是在潼关门洞之中稍事休息,似乎在做什么准备动作。
潼关西侧,原本躺在门口阻碍列阵的禁军,好不容易被连拉带拽地从地上拖了起来,送到后面休息去了。其余守关禁军便立即在各级军官指挥之下,重新布阵,意图临关列阵,要将幽燕大军阻挡在关隘之外,不使其踏入近畿半步。
正在此时,潼关门洞之内突然传出“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轰响。这响声既熟悉又陌生,竟带有些许欢快节奏,同战场肃杀的气氛绝不相配。
尚在排列队形的禁军兵士闻之不明就里,纷纷停下脚步观看。就连指挥布阵的都尉、检校、中郎将等将官,也是头回在战场之上遇到这样事情,忘了发号施令,瞪大眼睛观察前方情况。
却见二三十匹军马突然从潼关那黑魆魆的门洞之中冲出,发疯一般向尚未完成布阵的禁军将士践踏过来。而发出的奇异声响,乃是绑在这群军马尾巴上的鞭炮,发出的爆炸声音。
原来是郑荣、钟离匡二人从秋仪之用炸药炸毁京城建春门一事之中,找到启发。
虽然他们无法再用火药炸掉整座潼关,却也想到了利用鞭炮爆竹的方法——便是将鞭炮绑在马尾巴上,引诱军马发狂,向前冲刺,以此来作为先锋,率先杀出一片开阔地来。
这群军马一面向前飞奔,一面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毫无顾忌地直接冲进朝廷禁军尚未排布齐整的阵型。
朝廷禁军守卫京城洛阳,虽然养尊处优、装备精良,实际作战经验却不丰富,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然而全速奔驰的马匹冲击力极大,远非人体可以抵挡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纷纷向两边和后方逃散,阵型一时大乱。
“当矢营”精兵乘此机会,紧跟在发狂的军马之后,从潼关门洞之中杀出,手持坚盾利矛,同关后禁军厮杀成一团——幽燕大军,终于踏上了近畿的土地。
幽燕将士平日里对阵的都是凶悍野蛮的突厥骑兵,野战拼杀不仅战力强劲、经验更是无与伦比,区区千余精兵便好似一根钢针一般,插入数万禁军组成的阵型之中。
他们这份果敢无畏,即便是敌手的老将军白文波在关墙之上看见,也是敬佩不已。
潼关之外的郑荣等人也没闲着,见战事取得突破,便立即指挥军队源源不断杀入关门。
由此不过片刻功夫,潼关西侧战局便已经形成了一人双手抱拳时的形状——右手握成的拳头,便是幽燕精兵;左手摊出的手掌,则是朝廷禁军——这手掌再宽、再厚,久而久之也无法抵挡拳头的反复冲击!
除此之外,其余近十万幽燕大军,也都早已集结完毕,四面八方向潼关急进,眼看就要杀入潼关。
老将军白文波在潼关之上居高临下,战事变化无不映入他的眼帘。他久经战阵,又素以善于守御城池闻名,一看便知眼下幽燕大军已然取得突破,若不施行对策,难免损失惨重。
于是他高呼一声,命令道:“墙上士兵一分为二,两面都给老夫向下攻击!”
白文波一声令下,在潼关墙头东侧努力阻止幽燕援军入关的兵士之中,便有二分之一的兵力,跑到西面关墙之后,向正同关下禁军搏杀的幽燕军队射击。
这些幽燕将士一心同面前无穷无尽的禁军厮杀,对头顶上的攻击没有丝毫准备,受到这样出其不意的袭击,刹那间便被击倒了一大片,原本血战拼杀出来的地盘一时也有所收缩,战事顿时陷入僵局。
此刻郑荣、钟离匡、郑森、郑淼、崔楠、韦护等一众幽燕高级军官都已全部到达潼关西侧那座颇具规模的小镇。郑荣特意征用其中最高的一座酒楼,在其最高一层设立中军指挥所,直接指挥此次作战。
他在顶楼见战局进展不利,皱着眉头下令道:“崔楠,你去下面看看,怎么半个时辰了,还未通过潼关?”
已被郑荣封为讨逆将军的崔楠,依旧不改沉默寡言的性情,只“嗯”了一声,便披上战甲、提起军刀,下楼去了。
过不多久,崔楠手下一员亲兵上楼回命道:“启禀王爷。乃是若干潼关守兵,弃东边不守而向西面攻击我军。我军损失惨重,故而一时难以进取。崔将军已留在门洞之内指挥作战。”
郑荣知道自己手下再也没有比崔楠更加善于进攻的将领了,便对传令兵说道:“你去告诉崔将军,前敌一切军务均由其临机处置,务必要迅速突破潼关!”
又对郑森、郑淼两个儿子说道:“潼关墙上就这么些官兵,分出一些去攻击西侧,正面力量必然薄弱,你等速速催动大军,带好攻城器械赶来支援,不得有误!”
郑森、郑淼二人忙起身唱喏,下楼去了。
钟离匡坐在郑荣下手,手里拿着那把四季不理左右的折扇,提议道:“学生见此楼离潼关城墙不过一二百步,王爷何不调劲弩上楼,狙击关墙之上的朝廷官兵,以壮神威?”
郑荣略一思考,道:“先生所言有理。”
便又扭头命令靖难将军韦护道:“你这就去调十名神射手上来。”
韦护起身答应,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道:“王爷,还有钟离先生果然足智多谋,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主意呢……”
他絮絮叨叨地下楼,不久就带了十个身背劲弩的兵士上楼,回命道:“这几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还请王爷试验!”
郑荣见这几人虽然身材高矮、面目长相各不相同,却个个目光炯炯有神、手臂粗壮有力,便猜出这几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便笑道:“好!果然是我幽燕精兵,无须多礼!你们就在这里张弩射击,射死关上一个朝廷士兵,孤赏银一两;射死一个将官,孤赏一两黄金!”
这群弩手有幸能听幽燕王郑荣耳提面命本来就十分喜悦,又闻赏赐如此丰厚,便更加兴奋。于是他们二话不说,立即走到高楼窗前,张弩搭矢,略略瞄准一番,便向潼关城墙射击。
只听得十分整齐清脆的弩弦击发声一响,那潼关之上便有十名官军应声倒下。其中更有三人,因是腹部中矢,一弯腰便从高大的关墙之上栽落下来,摔成肉泥。
关下幽燕将士吃了关墙之上官军多少亏,见自家神射手这般厉害,无不高声叫好。
郑荣在旁观看,也是十分高兴,便道:“尔等给孤好好作战。你们有这般本领,将来自有出头之日!”
这十员弩手听郑荣这样激励,心中愈发喜悦,便聚精会神地向关墙之上的朝廷官兵不断射击。
他们这番射击,杀伤敌军虽然不多,却毕竟让官军投鼠忌器,关上火力顿时有所减弱,幽燕大军便趁此机会,不断向潼关靠拢过来。
崔楠这边的进展却极为有限。
崔楠奉了幽燕王郑荣的命令,亲冒矢石赶到潼关门洞之中,略略了解情况之后,便当机立断,作出决策——让给后排军士高高举起巨盾,好似打伞一般,为前排拼杀的袍泽护住头部,让其能够放心同面前的敌军拼杀。
崔楠乃是从区区一个大头兵开始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即便已晋封为讨逆将军,身先士卒的气魄却没有丝毫衰减。
素来不善言辞的崔楠心中也知道,比起长篇大论的激励演说,还不如主将同普通士兵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同敌军拼杀,更能激励起士气来。
于是之间他稍稍部署一番,便提起短刀,在三两个亲兵侍卫的护卫之下,带领手托巨盾的兵士,冲出潼关,同朝廷官兵混战成一片。
幽燕军兵见主将尚且不惜性命,头顶又有了保护,立刻士气大振,抖擞起精神,挺身向前同朝廷官军继续拼杀。
即便如此,朝廷官军依旧占有不可动摇的人数优势,老将军白文波在关墙之上不断调兵遣将,力图进一步巩固和发挥这难得的优势,让幽燕大军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若无意外变化,这道雄伟的潼关,还是拱卫京城洛阳无法攻陷的屏障,一如近三百年来一样,尽忠职守地护卫这大汉要害腹地。
然而就在此刻,战局产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原本打算凭借人数优势,不断派兵阻击幽燕大军的朝廷禁军,似乎失去余力不再奋勇向前,阵脚也逐渐凌乱,仿佛失去了与敌军拼杀的动力一般,阵线逐渐为幽燕大军蚕食。
老将军白文波在关墙之上看得明白,立即发现其中变化,忙传令身边亲兵道:“我军之中似乎有些怪异,你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立即来报!”
那亲兵行个军礼便,过了半晌才连滚带爬地回命道:“启禀将军,戴……戴鸾翔来了,说是已投靠幽燕王,正在后方鼓动我军援兵临阵倒戈!”
“什么!你说得可是实情?”那传令兵口齿清晰、声音清亮,然而所说的事实却是匪夷所思,让老将白文波也不得不再次询问确认。
那兵丁点点头道:“小人也以为不过是幽燕军的疑兵之计,还特意去后军查看,果然见是戴鸾翔在一群军士护卫之下,向我军喊话。戴元帅小人是见过的,应当不会认错!”
戴鸾翔在朝廷官军之中素有威信,又久掌禁军大权,在军中晚辈部下极多,若是他在这关节之上,策动禁军反叛,那战事必然会迅速向不利官军的方向扭转过来。
即便是禁军不听戴鸾翔的话,没有立刻反戈一击,然而以对手的决心和战力,官军阵脚只要有一时松动,便会被幽燕大军抓住机会,一举攻取潼关,那京城洛阳便会赤裸裸暴露在郑荣的刀锋之下。
白文波乃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点道理他岂会不懂,知道此事万万不可等闲处之,便急匆匆布置了一下潼关防务,便带领二三十员亲信侍卫下关而去,要去会一会这个声称已投降幽燕王郑荣的戴鸾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