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之中几个基层军官见状,连忙下令手下兵士稳住阵型,不可慌乱。
然而朝廷禁军乃是新败之军,本来士气不振。皇帝郑爻又两次临阵换帅,使其士气愈加低迷。新上任的老将白文波原本打算凭借潼关天堑,先轻轻松松打几个小胜仗,慢慢整顿队伍、提升士气。可没想到第一阵就被幽燕大军突破潼关杀入近畿,眼下一场鏖战,胜负尚在未知之间。
朝廷禁军正面刚刚勉强鼓舞起勇气,要同幽燕大军拼个你死我活,在身后却出现了久未谋面又素有威望的元帅戴鸾翔,且听他言语之中隐隐有投靠幽燕王之意。
这样一来,禁军难得的士气,不免收到严重打击,不仅不再继续向前厮杀,更有几十个胆小的士兵,扔下兵器开个小差逃跑了。
其实戴鸾翔除了自己四个人之外,连同秋仪之留下的护卫,拢共才有八十几人。官军只要有个有担当的千总、都尉,率领本部兵马,就能将他一举擒获,再不济可将他赶走。
然而戴鸾翔在军中威望素隆,禁军之中又多有对朝廷不满的,任是谁也不想做这只出头鸟,竟然听凭他在此处继续动摇军心。
正在这时,负责作战的老将军白文波听到戴鸾翔出现在后军的消息,立即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抛下关前指挥的首要任务,领着几员亲兵就下关来到阵后,果见戴鸾翔在几十个身着守关兵丁的护卫之下,纵马站在面前。
今日一战发生的怪异事体太多,白文波已经麻木,没有心思去了解事情缘由,只想着能够尽快将此事打发过去,便开口大声呵斥道:“是哪个在此蛊惑人心,还不给我噤声,否则难逃军法无情!”
他素来以治军严格著称,一声令下,禁军队伍之中便再无人敢高声呼喊,顿时安静下来。
白文波又驱马向前,在一片寂静之中,对戴鸾翔说道:“此处乃是血战沙场,戴元帅何不速速退去,以免瓜田李下之嫌?”
戴鸾翔同白文波之间关系复杂。
白文波是员老将,一开始算是戴鸾翔的上级;可戴鸾翔战功卓著,不就之后又成了白文波的上级。况且戴鸾翔作战喜欢同敌军野战决胜,而白文波讲究依据坚城要塞消磨敌军实力,两者看法往往相左,其实平常并不和睦。
因而白文波在此手握兵权之时,没有乘机难为戴鸾翔,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戴鸾翔也清楚白文波对自己平素颇有微词、脾气又极爆裂,能对自己这样说话已是十分客气了,便字斟句酌道:“白老将军别来无恙。戴某前来,乃是来救将军的。现今朝廷昏暗、奸臣当道、陷害忠良,戴某忠心事主,却落得这样下场,便是最好证据。而幽燕王爷英明神武,白老将军何不奉其讨逆檄令,反戈一击,以成……”
戴鸾翔正要长篇大论,拖延时间,却被白文波高声打断:“戴元帅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不过老夫为朝廷卖了五十几年的命,这把老骨头比不上戴元帅英才天纵、精忠报国,郑荣未必能看得上;老夫自然也无意去触他这个霉头。因此元帅无须多言,还请速速离开,莫要误了锦绣前程!”
戴鸾翔听了白文波这段冷嘲热讽,却也并不动怒,说道:“戴某平素为人,白老将军及禁军之中将士,那个不知哪个不晓?若非走到山穷水尽、万念俱灰之时,岂敢背叛朝廷?戴某之言还望白老将军三思啊!”说罢,索性下马,朝白文波及禁军方向,深深一揖。
戴鸾翔平日所作所为,白文波当然知道——即便禁军全军叛变,只剩一员战将孤身迎敌,那戴鸾翔便是此将——诚如戴鸾翔所言,若非真的到了山穷水尽、万念俱灰之时,戴鸾翔绝不可能投降敌军。
想到这里,白文波竟一时语塞。
这时戴鸾翔的母亲却驾马从一旁闪出,在马上拱手行礼道:“白老将军,可还认得我老太婆?”
白文波见状惊道:“原来是老太君来了!确实老夫出乎意料。以老太君的履历,何不劝戴元帅回心转意,重新效忠朝廷,想必圣上又有恩旨。”
戴母却放声大笑道:“白老将军说得好!劝我儿鸾翔回心转意的,便是老身我。我儿本来还想着陪昏君同归于尽呢,多亏老身以死相逼,这才劝他投靠了幽燕王爷!”
白文波闻言,又复语塞。
只听戴母继续说道:“我儿鸾翔一向恃才狂傲,同白老将军有些龃龉,这是常有的事,无须讳言。但老将军同老身死了的老头子却是好友,何不看在这死鬼的面子上,听老身一声劝呢?”说着,戴母便滔滔不绝地讲起道理来。
戴母身份资历不凡,比之白文波还大了一岁,白文波不便直接打断她的话,正要寻个茬子接话过来,却听身边亲兵报道:“启禀老将军,幽燕军援军已到来,为数超过五万人,携带打量云梯,正准备强攻潼关,还请老将军定夺!”
白文波听了,心里着急,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发狠下令道:“众军听令!戴鸾翔等人俱是朝廷钦犯,不要听其蛊惑人心!”又令身边一名都尉道,“你点五百兵马,这就将戴鸾翔等人拿下,只是要以礼相待,不可伤其性命!”
平心而论,白文波也觉得皇帝郑爻处置戴鸾翔毫无道理可言,也不想由自己亲手将戴鸾翔擒拿住,又考虑到阵前军情紧张,发号施令之后,便拨转马头,带着亲兵侍卫回到潼关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去了。
那都尉听了白文波的命令,便点了五百精兵,匆忙列好阵型,便向戴鸾翔等人杀来。
戴鸾翔见势不妙,正待领着自己母亲儿女及八十余幽燕军士后撤暂避,却听身旁的戴松挺身说道:“父亲且看孩儿手段。”
只见戴松纵马上前,从马鞍一侧取过一支事先准备的竹竿——这竹竿前头用利刃斜向削去半截,被做成一支建议长矛的样子。
他将竹矛擎在手中,略略瞄准,轻舒猿臂便将手中竹矛掷了出去。
戴松膂力极为强劲,三四百斤的石狮子他空手就能抱起,这支竹矛被他全力一掷,果然不同凡响,带着诡异的呼啸声,一直插入那领军都尉的胸膛。
那都尉也是虎背熊腰,却经受不住这一击之下的冲击,向后一仰便从马上栽倒下来,已然断气。
众军见戴松手段这样厉害,不禁骇然失色,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戴松却不迟疑,又取出一支竹矛,向禁军方向掷去。
禁军之中一名检校服色的军官,随之被竹矛击中,也同样栽下马来,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戴松见自己初次上阵,就大显身手,心中十分兴奋,又取出一支竹矛,便举目在禁军阵中寻找将官,好取其性命。
禁军之中骑在马上的检校、都尉、中郎将等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下马,暗自吩咐麾下将士取出弓箭,要将戴鸾翔、戴松等人先射成刺猬。
戴松还在寻找狙击目标,其父戴鸾翔却已看出禁军动静,忙下令众人退避,离开官军弓箭射程范围。
戴松不敢违命,随便找了前排一个千总,掷出竹矛断送了他的性命之后,又取出一支竹矛拿在手中,亲自为父亲断后。
禁军之中都见识了戴松的本事,只怕当即就上了西天,哪敢尾随追击。待他们取出弓箭准备射击之时,戴鸾翔等人早已离开射程范围,遁入潼关一侧的城镇之中,再也寻找不到身影。
戴鸾翔在禁军身后一搅闹,虽然未曾劝动一个官兵倒戈,却也是实实在在地动摇了禁军军心。
讨逆将军崔楠带领的幽燕先头部队立时感到前方压力骤减,于是一鼓作气又将战线向前推进不少。
原本准备重登潼关关墙,指挥正面防御的老将军白文波,发现战况不妙,连忙下令关下所有预备队统统投入战斗。禁军兵力增强,阵线自然被稳定住了。
然而幽燕大军进入潼关的兵力也随之加强,慢慢站稳了脚跟,朝廷禁军再也无法将幽燕军向外挤压。
战事虽然朝向有利于幽燕大军的方向发展,却再次陷入僵局。
正在此时,郑淼等人率领的五万援军终于到达潼关。
幽燕大军精于野战而拙于攻城,虽然之前经过针对性的攻城训练,然而动作却依旧显得有些笨拙,废了好大气力才将云梯架好,运来的云梯却已损坏了小一半。
不过前来增援的幽燕大军刚刚养精蓄锐过,幽燕王郑荣又开出“先登者赏黄金百两,封中郎将”的丰厚悬赏,士气更加高昂。他们待云梯刚刚架设完毕,便一手高举起盾牌,一手提着利刃,攀附上梯子,向潼关攀登。
关下幽燕大军为之自豪的劲弩也未闲着,利用自身射程远、威力强的优势,不断向潼关之上射击——且不管能不能射中,至少也将关上守卫禁军射得抬不起头来。
这种情况之下,按道理应立即派预备队上城墙加强兵力。
可老将白文波手下的预备队都已全数被派去抵挡幽燕道先头部队,手下已无兵可用。无奈之下,白文波只好命令在关墙西侧居高临下攻击幽燕先头部队的守关兵丁,重新回到东侧,加强正面防御。
这样一来,讨逆将军崔楠率领的先头部队,少了来自头顶上的威胁,更加肆无忌惮,抖擞精神向潼关西侧突破,战局进展瞬间扩大。
与此同时,幽燕大军正面强攻的大军,也在付出相当伤亡之后,终于登上了潼关城墙,二话不说,抄起刀剑便四下砍杀。
到了这般地步,指挥潼关守御军事的老将军白文波已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无奈之下,只好大喝一声,亲自操起宝刀,带领身边亲兵在潼关之上同幽燕大军厮杀。
主将投入战局,关墙之上的朝廷官军士气稍有回升,勉强同敌军势均力敌。
然而朝廷官军已成强弩之末,而幽燕大军正源源不断登上城墙,这座几百年来都从未陷落的潼关要塞,已是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