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孝听了,瞪大眼睛说道:“大人,真的没有回寰余地么?”
“当然没有。”秋仪之又极肯定地说道,“这件案子现在已不是简简单单一桩命案了。它联系着江南百官的前程名声,是圣上整饬天下吏治的抓手……不要说是杨瑛儿了,就是我、就是大殿下,也不是说不办,就能不办的。”
赵成孝听了,无奈地摇摇头,幽幽地说道:“唉,就是不知这件案子,是在替瑛儿伸冤呢?还是在替皇上办事?”
秋仪之听了一愣,随即惊问道:“赵哥,你方才在说什么?”
赵成孝虽然耿直憨厚,却也不是笨人,立即知道自己话已讲错,连忙矢口否认道:“没……没……我什么都没说……哦,不过是我自言自语说的昏话,大人不要在意。”
秋仪之是十分心细敏感之人,赵成孝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杨瑛儿这里举发的这桩“十三命奇案”现在牵涉极深、极广,虽然案头还在自己这里,实际上却早已不在自己掌控范围之内了。而赵成孝也说得一点没错,皇帝郑荣要严办这件案子,为的也并非是为杨瑛儿这一介民妇的冤屈,甚至不是为了大汉司法公正;而是为了祛除异己、巩固皇权。”
想到这里,秋仪之也只好无奈地长叹口气,说道:“赵哥你不要怪我。这桩案子是刺史殷承良执意包庇的,若不捅到皇上那边去,是无论如何也办不下来的。话说回来,现在事情已到了这般地步了,能够伸冤,总比含冤到死要好多了吧?”
赵成孝素来十分信任秋仪之,听他这番解释却也是合情合理,便也只好无奈地点头答应下来。
秋仪之见赵成孝被自己说服,心中略宽,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赵哥同瑛儿,还有巧儿姑娘熟悉,又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还请赵哥能够同杨家姐妹解释清楚,让她们能够顾全大局……”
说到“顾全大局”四个字,秋仪之忽然想起殷承良不止一次向自己表达过这个意思,不过是要自己将案子掩盖住不要揭发,从而保住江南官场的所谓面子。
而今日,这四个字却从自己口中脱口而出,这让秋仪之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腻味来,只好扭头道:“事情紧急,还请赵哥能够把事情速速办妥,我这就要出发的。”
赵成孝这才心服口服,也不说话,转身就下去办事去了。
秋仪之见暂且无事,便带了尉迟霁明在山阴县城之中巡视一番,见原本被他谎称“黑死病”瘟疫泛滥而出城避难的百姓,已有一些听到消息,逐渐回到城中。
其中不少百姓的房屋被官军损毁,棉被、木炭、柴草等日常用品也都被当做引火之物被劫掠一空。
秋仪之自小也是穷苦人出身,见状十分愧疚,赶忙上去抚慰几句,并叫这些百姓重新安顿下来之后,便去县衙之中申报损失,一切物品均会照价赔偿。
正说话间,赵成孝已将事情办妥,匆匆赶来,对秋仪之说道:“大人,人犯已被押解上囚车,瑛儿也打点好了行装,这便可以出发。”
秋仪之点点头,又见赵成孝也穿了一身劲装、身背行囊,做好了护卫自己一道北上金陵的准备,便道:“赵哥,你点十个兄弟随我同行。县中不能没有主事之人,你领其余八个弟兄留守县城好了。”
赵成孝听了一愣,刚要说话,却听秋仪之又道:“这边还要办理赔偿百姓财物的事情,我带来的这些亲兵都是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的,如何办得下来?也就赵哥粗通文墨,只好有赖你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眼下大殿下已进驻金陵城,殷承良、蔡敏等人都被大殿下软禁,已是安稳得很了,再也没有危险的,赵哥尽管放心。另外,待此事了结,我就派人接广阳城里的瑞寿过来,他也算读过几本书,帮我抄抄文书也是好的。”
秋仪之话已至此,赵成孝便再不能坚持伴同,便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秋仪之在尉迟霁明的护卫之下,领着十个精锐亲兵,就在城外购买了两匹驽马,拉着关押了妙真和李慎实的两辆囚车,又带着原告杨瑛儿,一路迤迤逦逦往金陵城而去。
带了这样一大队人,秋仪之自然行走不动,尤其是越州一带尽是江南丘陵,官道也甚是狭窄崎岖,骑马虽无大碍,赶车却只能是一步一停,缓缓前行。
当时正是炎炎夏日之中,江南地处大汉南方,无处不热得好似蒸笼一般。幸好秋仪之一行在丘陵密林之中穿行,虽也凉快不到哪里去,却也并不受酷日直射的折磨。
于是这一行人缓缓走了有三天,眼看终于要走出丛林小道,进入平坦原野上的宽阔官道。
秋仪之见眼前烈日明晃晃地照成一片,心想着身后成片树荫恐怕再难寻到,于是便下令众人就地歇息,吃些干粮、饮过凉水之后,再从容赶路。
众人自无二话,选着说话投机之人三三两两围成一堆,取出事先准备好了的干粮清水,便各自饮用起来。
正当众人吃喝完毕,正要动身之时,却见斜刺里跑出一人,用黑布蒙面,手执钢刀,口中略显生疏地念念有词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
众人听了初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接着他的话说道:“留下买路财是吧?”紧接着就是一通大笑。
那蒙面劫匪顿时尴尬无比,似乎透过漆黑的布匹,都能看见他臊得通红的脸,支支吾吾说道:“少……少废话!留下财物车马,赶紧滚蛋,老子饶你们不死!”
因赵成孝不在队伍之中,秋仪之手下亲兵里头就“铁头蛟”资格最老。只见他懒洋洋地从一块石头上爬起身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大圆脑袋,笑道:“这位小兄弟,我看你毬毛还没长齐,怎么就想不开来找我们送死呢?算了,老子今天心情好,就当你刚才是放了个屁,赶紧给老子走吧!”
那蒙面人被“铁头蛟”这样污言秽语地骂了一通,顿时有些下不来台,说声“少废话”,抡起钢刀就往铁头蛟面门上劈去。
这“铁头蛟”本来就有些武功底子,又经尉迟良鸿指点过,身手更是非同寻常。他见对手突然行凶,却也并不慌张,闪身夺过刀锋,随即伸手抓住那蒙面人的手腕,用力一拧,毫不费力地就夺过那柄钢刀。
山路之上,遇到一两个劫匪也是稀松平常,又何况秋仪之手下这几个亲兵本就是山贼土匪出身,遇到一个小小蟊贼又怎会吃亏?
因此秋仪之毫不紧张,仿佛看戏一般笑着看那“铁头蛟”同这不长眼的小贼周旋。
却听尉迟霁明在他耳边说道:“这个大光头,瞧不出来,居然还学了两招我尉迟家的擒拿功夫呢!”
秋仪之微微一笑道:“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出手,静静看看‘铁头蛟’这小子如何应付。”
尉迟霁明嘴巴一撅道:“就那蒙面小贼的功夫,我还不稀罕出手呢!”
却见“铁头蛟”将那柄刀捏在手里,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这把刀钢火虽然差了点,做工倒还算精细。这几天老子穷得紧,就算你小子孝敬我的好了。老子拿了你的刀,也算是给你小子张长记性,以后打劫可要选对了人!”
说罢,“铁头蛟”便笑呵呵地玩赏起手中钢刀来。
那蒙面劫匪见状,是又气又急,扯着嗓子叫道:“好小子,居然敢抢我的刀,你不知道拦路抢劫是犯了王法了吗……”他话说一半,似乎刚刚想起自己是拦路抢劫在先,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进肚里。
“铁头蛟”闻言却是毫不在意,嬉笑着说道:“老子就是抢你了又怎么样?就是犯了王法又怎么样?你要拿刀,你自己过来抢回去就是了,光凭嘴皮子利索没用!”说罢便“哈哈”大笑。
蒙面客知道自己武艺远不及“铁头蛟”,自己若是强行上前抢劫,即便不是送死,也是自取其辱罢了,于是恨恨地咬牙道:“好,你等着,等我叫人!”
“铁头蛟”未待他把话说完,又道:“怎么?你打不过老子,要回去叫人?那好,你赶紧叫你妈过来。就是你腿脚要快些,老子吃完这顿饭就要赶路去了,没工夫在这里陪你过家家。”
那蒙面人被“铁头蛟”这样一番奚落,早已是恼羞成怒,忽然怪叫“嗷”得怪叫一声。
这一声怪叫倒把“铁头蛟”吓了一大跳,愣了一愣,才又笑道:“都说江南人口音奇怪,原来妈不叫‘妈’,反而叫‘嗷’。怎么听着好像落水狗似的?”说着,又复大笑。
然而他笑声未停,却见二三十个男子从一旁草丛之中一跃而出,护在那蒙面人的左右。
秋仪之见这突然杀出的二三十人身材虽然矮小,却极精干,腰间则全都别了长短不一的两三口长刀,知道这些人绝对不容小觑,忙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铁头蛟”身前,朝那蒙面人作了个揖,说道:“这位是道上的弟兄吧?我手下这位光头的兄弟从来就粗鲁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过我等确实有要事在身,还望这位弟兄行个方便,山高水长,日后我等有个见面之时,还不知道谁高抬贵手呢!”
那蒙面客好像觉得秋仪之慑于自己人多势众,主动讨饶,便笑道:“你说话倒还算中听,那我就放你一马!我这人大方得很,也不要你的金银细软,就看你牢车里头那个道姑模样俊俏,还有那个老头似乎认得几个字,正好让我带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和账房师爷。”
他又扫了一眼秋仪之队伍当中,又指着杨瑛儿道:“还有那个小娘子,模样也不难看,就同我一起上山,当个侧室,也够你一辈子吃穿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