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秋仪之小心翼翼地翻开腰带,取出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荷包,从里头挖出一块铜镜,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听说顾妈妈也是天尊教中信徒。在下不才,同贵教圣女有些交情,想必顾妈妈也是知道的。能否请顾妈妈看在圣女的份上,饶在下及手下人等一命,也算是给圣女一个面子了。”
顾二娘斜眼看了一下那面铜镜,见镜面打磨得纤尘不染,借着炽烈的阳光隐隐约约透出镜子背后雕刻的云纹和一位仙女飞天的纹路——果然是圣女贴身佩戴之物不假。
顾二娘叹口气道:“公子说话过谦了。圣女同公子岂是有点交情而已,就奴家看来……”她话说一半,脸上忽然扬起杀气来,“就是因为如此,奴家就更不能饶过公子了。”
秋仪之也是几次经历生死的人了。然而之前几次都是事出突然,还来不及多想;唯有今日是眼睁睁看着对手杀意高昂,自己偏偏还没有任何应对之策。
无奈之下,秋仪之只想着能够拖延一时也是好的,便问道:“却不知顾妈妈此话怎讲?”
这顾二娘也真是好耐性,笑着答道:“公子也不想想,今日奴家得罪了公子,公子有朝一日见到圣女,无意之中提起一句两句。以圣女同公子的情分,凭她的地位权势,到时候只要一句话,这天下之大还有我容身之处么?更何况公子同武林盟主的尉迟大侠是拜把子兄弟,还是当今圣上宠信之人,万一公子翻过手来,那立刻就是天罗地网朝奴家扑过来,奴家还能有葬身之地么……”
顾二娘一字一句说得没有半点夸张,竟让秋仪之也无以反驳。
顾二娘见秋仪之沉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居然轻轻叹口气说道:“好了,奴家看在同公子有些交情的份上,就给公子个痛快的好了。不知公子还有什么遗言要讲?”
秋仪之苦笑了一声,说道:“在下还不过三十,认识的人却也不少。顾妈妈既然问我有什么遗言要讲,那不如索性好人做到底,拿些笔墨过来,让我写几个字给我几个师长,若是有缘顾妈妈送到官府里头去,在下也算是死而瞑目了。”
顾二娘听了,却一摊手,说道:“奴家大字不认识一行,哪里来的笔墨?公子这可就是为难人了。”
秋仪之立即答道:“不妨事的,我们随身就带了不少来。”他脖子没法转动,只好朝着吴若非所乘的马车努努嘴,说道,“就在那辆马车里头,顾妈妈自可问里头那位姑娘讨。”
顾二娘扭头朝吴若非那边瞧去,不禁赞叹道:“哟!这就是金陵城里头有名的吴姑娘啊,果真长得天仙似的。奴家说句冒昧话,姑娘的品相比起圣女来都要强上几分,要是姑娘到奴家当年的‘暖香阁’里头坐上个三年五载的,奴家哪里还用赚这辛苦钱?怪不得有人惦记得很了?”
“是谁在惦记吴若非姑娘?”秋仪之抓住话茬就问。
未待顾二娘回答,却听那姓赵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快把这些人杀干净,拿了银子走人算了,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他话音刚落,却听吴若非惊道:“你,你是殷泰?”
那年轻人听了一愣,随即微笑着说道:“没错,就是我殷泰。没想到吴姑娘心里头还记得我,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秋仪之一边听,一边费力地慢慢扭过头去,只见那男子满脸的污泥汗垢,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眼神之中流露出无法轻易伪装出来的落寞和疲惫——同当初自己在金陵城夫子庙前遇到的那个纨绔子弟,已是判若两人了。
秋仪之正感慨之间,却听顾二娘笑道:“这小子可是个情种,公子这一行人里头,他偏偏要奴家饶过里头最漂亮的一位小姐。奴家当时还想着漂亮不漂亮的,又没个准头,到时候杀错了人,可就难办了……可现在想来,这小子还真有些眼光,这位吴小姐还真是天香国色呢!”
吴若非听了,蹙着眉说道:“殷公子,你同我也不是头回见面了。我心有所属,你也是知道的,又何必苦苦执着呢?”
殷泰沉着脸说道:“吴小姐中意之人就是林叔寒这个轻狂书生吧?那好,那我便手刃了此人,看小姐心属何处?”说着,殷泰便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一步步向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叔寒走去。
吴若非立即就着了慌,两腿一蹬就要下车阻止殷泰。然而她自小体弱,动作又急,一不小心竟从车上栽倒下来,脑门着地,虽无大碍,头皮却磕破了一块,彤红的鲜血顺着眉角留了下来。
殷泰见了,立即抛下林叔寒不管,急走几步跑到吴若非身旁,伸手就想将吴若非扶起。
却不料吴若非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推开殷泰,努着腮帮子说道:“殷泰,你可不能为难林先生。若是和先生死了,我也随他共赴黄泉!”
吴若非此言一出,却轮到殷泰着急了,慌道:“你何须如此?何须如此?”
这时顾二娘“哈哈”一笑,说道:“我说殷公子,你废这么大功夫做什么?你再给奴家五万两银子,奴家给你一帖好药,给吴姑娘服下去,保管她对你千依百顺、俯首帖耳。”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吴若非闻言立时羞红了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却见那沉默许久的老头儿,拍了拍抽得只剩灰烬的烟袋锅子,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说了这一大车话,也不知哪句是有用的。这么许多人,杀了以后还要埋藏尸首,有的是活计要做,还说这么些废话做什么?”
顾二娘闻言,又是一笑:“赵老哥说得在理!就是这位秋公子同奴家有旧,奴家不忍下手。还请老哥先动手,开开荤。”
那老头儿还是一脸憨厚相,叹口气道:“没想到最毒妇人心的散花仙女顾二娘也有心慈手软的一天。好吧,老汉我就先开杀戒了。”
说罢,这赵老汉将手里的旱烟杆子放在桌子上,不知从裤腿还是上衣里头,变出一柄一尺来长的细长短剑,一个纵身跃到秋仪之身前,说道:“这位公子,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虽然没有恩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老汉我就不客气了。待公子死后,老汉必定亲自为公子挑选一块风水宝地。”
秋仪之见这老头儿满脸皱纹里头无不泛出令人恐惧的杀气来,嘴上却还要嘴硬一句道:“就是不知这位大爷尊姓大名,也好叫在下四个明白。”
老头儿狞笑一声:“老汉我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何足挂齿?公子也不必知道,安心上路吧!”说罢,手持利刃,就往秋仪之眼睛这里刺过来。
秋仪之见明晃晃的刀剑离开自己越来越近,心中只剩下“完了”两个字,索性闭上双眼,静候死期来临。
正当此时,那老汉突然“啊”地惨叫一声。
秋仪之听了一惊,连忙张开眼睛,却见这老头儿已是扔了刀,双手捂住眼睛不停惨叫,污血不停地从指缝当中流淌下来——竟是莫名吓了双眼!
秋仪之因浑身僵硬,不能四下张望,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顾二娘惊道:“哟,这位姑娘是谁啊?服了奴家的灵药,还能使出这么俊的一手暗器功夫,真是令人佩服!”
秋仪之听了,暗想:这里除了尉迟霁明之外,再无别人有本事出手救自己,定是她已用内功解了毒药,这才用不知什么暗器,伤了那赵老汉的一双眼睛,救了自己一命。
想到这里,秋仪之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使出浑身劲道转过身子去,果然见尉迟霁明双腿分开站在地上,身形却还是有些摇摇晃晃——原来她体内的毒性并未排解干净,功力没有完全恢复。
秋仪之又想:这顾二娘武功并不弱,若是尉迟霁明全力以赴,或许可以战而胜之;然而他这位侄女服了毒药,已失了先机,不知还剩几分胜算?然而事已至此,也就只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尉迟霁明身上了。
却听顾二娘笑着继续问道:“这手功夫,奴家似乎在哪里见到过。敢问姑娘师傅是谁?”
尉迟霁明刚才一手耗费了她大量力气,稍稍允了口气,说道:“我没有师傅,我的功夫是祖传的,我父亲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哟,原来是尉迟家人!”顾二娘语气之中已是带了三分惊讶,说道,“姑娘既说是武林盟主的千金,那尉迟良鸿便是令尊了?”
尉迟霁明听自己父亲名声在外,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便道:“你知道厉害就好,还不给我就赶紧退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顾二娘忽然仰天大笑,说道:“奴家的话,方才小姑娘没听清么?就是因为秋大人是尉迟大侠的兄弟,奴家才饶不了他。现在倒好了,又多了个女儿在身边,要是奴家再手下留情,说不定都活不到今年过年呢!”
顾二娘言毕,忽然凶相毕露,双臂一抖,眨眼间左右各捏了四样异形暗器在手中,朗声说道:“老娘拳脚功夫不行,除了用毒之外,浑身的硬功夫全在暗器之上,尉迟家的小姑娘,小心了!”
说罢,顾二娘肩膀一抖,左手上的四样暗器已是飞射出去。
尉迟霁明离开顾二娘只有几步远,见她出手不同寻常,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识准了这几样暗器的来势,一个侧身就要躲过去。不想这几件暗器居然当空画了个弧线,又朝尉迟霁明的面门来而。
幸亏尉迟霁明武功以灵巧多变著称,眼下虽然中了毒,以至腿脚不便,然而武功底子尚在,又一退步,将将闪过这几支暗器——鼻头上已然紧张得冒出汗来!
顾二娘一击不中,反而为尉迟霁明叫起好来:“小姑娘果然是尉迟家的子弟,武林之中能躲过我这一招的不超过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