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小误会?化解了?”铜眼罗汉听见这几句话,显然是十分震怒,语气居然又流畅起来,随即分开脑门上乱草一般的头发,露出极骇人的一处凹陷,说道,“这……这就是尉迟……尉迟良鸿化……化解的恩怨。老子一……一块头盖骨都……都……都被敲碎了,郎中说伤……伤了脑子,现在说话都结……结……结……结……结……”
他一连说了五个“结”字却都接不出下面一个“巴”字来,不知情的旁人听了想必会觉得十分好笑。
可是秋仪之却一点笑不出来,见铜眼罗汉脑门上的疤痕又青枣大笑,又深深陷了下去,以此人的武功,普天之下除了尉迟良鸿之外,恐怕确实无人再能对他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势。
于是秋仪之壮了壮胆子,朗声说道:“大和尚,你当初既然打不过我兄长,现在受了重伤,想必更加不是我兄长的对手。若要活命,还不给我速速退下,否则惹到我兄长,也不必他亲自动手,只须拿出武林盟主的气派来,号令一声,江湖之中便再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哈哈哈哈!”铜眼罗汉忽然仰天大笑,说道:“尉……尉迟良鸿还……还敢自……自称武……武林盟主?他现……先在就……就是朝廷的一……一……一条走狗!凭……凭什么号……号令武……武林群雄?”
秋仪之听了这铜眼罗汉的话不禁一惊,随即释然——他惊的是尉迟良鸿堂堂武功天下第一,铜眼罗汉又是亲身见识过尉迟良鸿武功卓绝之处的,居然还敢这样口无遮拦、口出狂言;可是一想到武林中人爱的就是自由自在、纵情山水,为朝廷做事本身就为其所不齿,铜眼罗汉这样评价尉迟良鸿也并不意外。
于是秋仪之说道:“大和尚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尉迟家在武林之中地位崇高无比,我兄长武功又独步天下。他放着这样纵横四海的自由身不要,投身于官家,难道仅是为了几两银子的官俸么?他是想凭借自己一身绝学,让万民安居、百姓乐业,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视野、大魄力。而如大和尚这样执着于什么江湖规矩,反而显得小气浅显了。”
秋仪之这一张利嘴,让多少饱学鸿儒、封疆大吏、皇亲国戚哑口无言,口吃的铜眼罗汉又如何能同他做口舌之争,怔怔着不知如何应答。
却是银花姑娘稍微机灵些,嚷道:“我们说不过你,也无须说过你。本事不在嘴巴里,真有能耐你将我们几个统统打败了,那去留悉听尊便。否则我们铜眼罗汉大哥说怎么样,你就只能怎么样。”
铜眼罗汉也顺口答音道:“就……就是这……这……这话。”
秋仪之听了,一边盘算一边问道:“那大和尚要我等怎么做,你才满意呢?”
铜眼罗汉原不过是来园外楼喝酒的,只因自己订下的座位被人占了,这才来寻人晦气。秋仪之遇到又更是碰巧中的碰巧,想到与他过不去也只是临时起意,要问起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还真回答不出来,抓耳挠腮了好一阵都拿不出什么章程来。
却见银花姑娘向前半步,在铜眼罗汉耳边低声耳语道:“大哥,这几个人似乎不同寻常。这年轻人是堂堂武林盟主的兄弟,那个年纪大些的张口就能呼叫底下官兵上来,至于另一个人看其余也不是常人。若是将他们几人拿了,送给上面那位大人物,我们不就立下大功了么?将来这位大人物也自然高看我们一眼。”
铜眼罗汉一边听,一边点头,却道:“就……就怕这……这……这几个人……厉害,拿……拿住了反……反而搭手,不……不……不好收拾。”
银花姑娘眼睛一瞟,微笑道:“大哥这就不懂了,拿住了人,我们往上头一交,至于上面那位大人物怎么处理,那是他的事情,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大哥想想,手里捏着牌不想打,总比手里没牌打强吧?”
铜眼罗汉长得虽然粗鲁,其实心思并不笨,听银花姑娘说话确实在理上,用力点了点头,又转脸对秋仪之等人说道:“你……还……还……还有你……你们仨,统……统……统……统……跟我走……走一趟!”
秋仪之听了一惊,心想要是落到他手里,那就真的是身不由己了。可是单凭自己的武艺,最多同那受了重伤的金花姑娘比拼一下;剩下的刘庆、石伟手上也最多有些两军交战的本领,绝非对面铜眼罗汉和银花姑娘的对手。
于是秋仪之只好继续抱定了拖延时间的打算,便装作好奇的样子问道:“哦?不知大和尚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这句话秋仪之一半是在拖延时间,另一半则是要打听清楚这铜眼罗汉的落脚之处,若是能够全身而退,也好按图索骥地将他们三个一网打尽。
可是铜眼罗汉毕竟是个老江湖,怎么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只见他脸上肌肉一抖,露出再明显不过的轻蔑表情,嘴巴上却还是不够利索:“这话你……你……问不着,只……只管跟……跟我走就……就……就好!”
秋仪之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大和尚就莫要怪我无礼了。”提高了嗓音斩钉截铁地说道,“恕难从命!”
铜眼罗汉闻言,狞笑一声,再不说话,右脚跨出一步,伸出左手就要来抓秋仪之。秋仪之当然不能束手就擒,仗着手里有一口宝刀,反手就从下向上往铜眼罗汉伸出的左手斜撩过去。
那铜眼罗汉也是江湖之中成名了的好手,见这道锐不可当的攻势袭来,却毫不慌张,右脚脚跟向一侧一拧,转瞬之间已是移动到了秋仪之的侧面,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抓住秋仪之的裤腰带,便将他临空提了起来。
原来这铜眼罗汉方才左手一招乃是虚张声势,要的就是秋仪之惊惶之下先出刀攻击,才好看出破绽,再以主力的右手应付,终于一击得手,将身材矮小的秋仪之好似小鸡似的提在半空当中。
秋仪之四肢朝下已是落了无以复加的下风,然而他毕竟不愿束手就擒当俎上鱼肉,手里拿着宝刀,依旧晃晃悠悠地朝铜眼罗汉的腰际乱砍乱划。
铜眼罗汉见识过这宝刀的厉害,倒也不敢小觑,瞅准一个机会,抬脚便往秋仪之手腕上踢去。秋仪之反应也快,赶忙挪开手臂想躲。然而这铜眼罗汉出脚如风,秋仪之手腕没有被击中,小臂上却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脚,疼得秋仪之手上再也使不出握力,手中宝刀顿时“镗啷啷”掉在地上。
这样一来,秋仪之终于陷入绝境,知道自己既没有内家功夫,也没有外家功夫,手里又缺了利器,再怎么拳打脚踢也坏不了铜眼罗汉一身钢筋铁骨。
于是他叹了口气,再不挣扎,用十分平静的声音说道:“好了,我随你去就是了。就是我这两个朋友,同你们无冤无仇,你就让他们走吧!”秋仪之只希望自己被铜眼罗汉掳走之后,刘庆和石伟能够尽快查明情由,赶紧派人马来搭救自己,才有了这丢帅保车之言。
谁料未铜眼罗汉答应,却听一人朗声说道:“你们不过是想要抓个人罢了,要抓就抓我好了。我是皇上的钦差大臣,总比你手里头这个七品小县官强!”
秋仪之勉力别过头,偷眼望去,却是石伟挺身而出,要来替换自己。只见两道眉毛竖起,眼睛虽然不大却是熠熠生辉,泛出难以遮掩的英雄气概,竟然秋仪之难以将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龟公”石伟,同现在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霸气跋扈如铜眼罗汉,见了石伟这样的神态、听了他这样的语气,也不免为他的气势所慑,几乎忘了自己手里头还提了个大活人,问石伟道:“你方……方才说……你是……是谁?老……老子没……没……没听清楚,给老……老子再……再……再说一遍。”
石伟冷笑一声:“哼!你听不清楚不要紧,先放了你手中这个人,我跟着你去,自然有的是时间同你好好说说。”
说着,石伟也不等铜眼罗汉答应,便擦着这个穷凶极恶的和尚的身边,大步往门外走去,走时还没忘了一拍铜眼罗汉提着秋仪之的右肩膀。
铜眼罗汉好歹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怎会甘心听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朝廷走狗的摆布?见了石伟这样自说自话的举动,心中又是一阵火气,暴怒道:“你……你给老……老子站住!老……老子凭……凭什么要……要……要听你的?”
石伟扭头一笑,说道:“你是个蠢人,钦差大臣是什么身份,你脑子里头不清楚,我说了你也不懂!”说罢,石伟便对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银花姑娘说了几句。
秋仪之同石伟之间隔了铁幕一般的一个大和尚,完全听不清石伟同银花姑娘说了什么。
然而银花姑娘居然三言两语之间就被石伟说服,走了两步到铜眼罗汉身边,说道:“大哥,你没看过戏吗?钦差大臣是皇帝的代言人,就是封疆大吏或者一带藩王,见了他都要跪拜行礼。拿住了这个钦差什么都好说,还管这个小知县做什么?”
铜眼罗汉却还有些舍不得秋仪之,说道:“尉……尉迟良鸿是老……老子的仇家,老……老子武功不……不……不及他,弄……不过他,杀了他……他的义兄弟也……也……也是好的!一……只羊也……也……也是赶,两……只羊也……也……也是哄,多……多带一个人,有……有……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