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日,刘庆果然按照秋仪之、林叔寒的办法,摆出一副外松内紧的架势。
几日之内,金陵城内外兵士捕快发现的可疑之人之中,确实有几个江湖人士。然而这几人要么在金陵城中兜了一圈便出城而去,要么忽然杳无信息,几条线索没有一条查的下去的。而那铜眼罗汉也真沉得住气,数日都不露头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至于石伟和那位“大人物”的踪迹,便更是无从查起了。
温灵娇那边,秋仪之也有意无意试探过她。可温灵娇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令人捉摸不透。秋仪之却怕自己问得太紧了,温灵娇小姐脾气发起来,当即拂袖而去,因此也不敢强问。
一时之间,铜眼罗汉劫持钦差大臣一案,居然陷入僵局,不能推进一步。
前去洛阳送信的王老五往返六日之后,也从京城回来,然而他并没有带回皇帝的回信,却只有宰相钟离匡的回函。
秋仪之觉得奇怪,拆开钟离匡的回函,细细看了才知道:原来是皇帝郑荣正好之前两日偶感风寒,只能卧床听政,而不能亲笔回信,便由钟离匡秉承圣意,给秋仪之回了信。
至于回信内容,则没什么可推敲的,不过是嘱咐秋仪之要谨慎办案,不能坏了石伟这个钦差大臣的性命,让朝廷蒙羞。至于刘庆,则因其对秋仪之言听计从,为保金陵这个是非之地的事权统一,他这江南道节度使的官位也算是暂时保住了。
与此同时,从将军崔楠那边调来的巨盾、弩机也都送到金陵城中秋仪之处。
这是提升山阴县两百个乡勇战斗力的一件大事,秋仪之听到消息,便立即放下手中事务,叫起赵成孝,点起全军人马去接收这批兵器物资。
巨盾、弩机是老幽燕道“当矢营”和劲弩兵必不可少的专用兵器,秋仪之在广阳城中常常与其打交道,再无比熟悉不过了。因此他细细观察这些兵器,只见巨盾表面的桐油又厚又新,弩机的弓弦也是又粗又紧,显然是崔楠挑选了军中最新最好的兵器给自己送来了。
秋仪之心中十分感动,当场宣布:“这些兵器乃是工匠用心打造的利器,耗费了多杀心血在里头?从此以后,这些兵器就如同尔等的性命一般,不能轻易损毁,否则军法处置。”
此后数日,便由赵成孝负责,在乡勇之中挑选合适人选,分别训练持盾、射弩之法。秋仪之虽将全权交由赵成孝管理,然而却也总是抽空过去观看兵士训练情况,在金陵大案没有进展之时,也算是聊以放松了。
说起来赵成孝还真是知人善用之人,调配的兵丁没有不适用的。
例如“当矢营”的大盾厚重,总重超过五十斤,不是单纯依靠手臂力量就能运用如意的。因此赵成孝专挑身材矮小,下盘稳定之人,教其巧用腰腹和腿部力量,才能真正发挥巨盾威力,成为全军基石。
又如劲弩兵,因弩机弓弦扭力极大,无论膂力多强,都无法用双手拉开,只能用脚蹬开,故而往往选择脚力强劲的兵丁操作弩机。而赵成孝见手下乡勇单凭脚力全都能够开弩上弦,便在其中专挑臂力强劲之人,要的就是他们手上有力,能够稳定射击,提高弩矢的命中率。
至于近身步兵,他则专选头脑灵活,武艺不凡之人,一旦短兵相接,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这些山阴县的乡勇,本就是精挑细选的精兵,经过之前的训练之后已是练得纪律严明、士气高昂、体格强健;又经林叔寒传授文字,多多少少有些开蒙,学习兵器运用十分迅速。几天之前,他们经历金陵城下同倭寇的一场生死血战,更是打消了全部畏敌之心。
因此不过四五天的时间,山阴乡勇已将老幽燕道军队的阵法操演得八九不离十,已然成为一支名副其实的强军。
江南道节度使刘庆,忙着办理钦差大臣被劫一案,本来已是焦头烂额,因此根本无暇顾及肆虐江南的倭寇问题——好不容易在金陵城下被打散了的倭寇,竟又重新集结起来,在苏州、杭州、湖州等地四处骚扰劫掠,闹得各处地方不胜其扰。
秋仪之想着正好可以用倭寇试一下手上新练兵士的能力,便向刘庆主动请缨,要去剿灭倭寇。
刘庆本想留秋仪之在金陵城中替自己办理石伟的案件,然而秋仪之心意坚定,刘庆不敢过于违拗这位“义殿下”的心意,只好点头同意了。
于是秋仪之除了留下四个精明的亲兵,以保护为名继续监视温灵娇的行动之外,便点齐了两百乡勇及其他十四命亲兵,又在尉迟霁明的护卫和林叔寒的参赞之下,浩浩荡荡出城寻找倭寇主力去了。
得了胜的山阴县乡勇既然已经出城杀敌,那失败之后在金陵城中养伤的其他人马,自然也就没有继续在这温柔乡里休养的道理,便也由各自军官统领着出城回乡戍卫去了。
倭寇在金陵城下吃了一场败仗之后,变得更加恼羞成怒,虽然各处都有所防备,然而依旧将苏州、杭州、湖州等几个天下最为富庶的鱼米之乡闹了个天翻地覆。乡间农夫为避倭寇之乱,全都跑到城内保全性命,原本阡陌交通、鸡犬之声相闻的农村田野之中,已变得杳无人烟。
大汉素有“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眼看秋收时节将近,饱熟的稻穗空长在田中而无人收割,秋仪之心焦不已,就怕误了农时,连京城洛阳的粮食都难以供应得上。
因此秋仪之十分迫切地到处寻找倭寇主力,乃至以刘庆的名义发文各处守备将领,一旦发现大股倭寇,便要想尽办法将其拖住,待秋仪之军队到达之后,再另行歼灭。
然而秋仪之遇到的,却始终都是十几个人一伙的小股倭寇,虽然也前前后后也消灭了不少,然而战果却始终不能扩大。
秋仪之焦急之下,同林叔寒商量,这才知道原来是江南物华天宝、物产丰富,倭寇即便在野外偷割熟稻、捕食鸡鸭也足以生存,因此并不急于集中兵力攻击坚城,故而难以寻找到其主力人马。
又询问擒获的假倭,从他们口中也证实了林叔寒的这一推断——原来倭国素来贫苦,一般平民终年以小米野菜果腹,往往过年时候也吃不到一碗白米饭;现在他们来到这遍地稻米的江南,就仿佛老鼠跌进米缸已是十分知足,并不会轻易寻官军的麻烦。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既然知道了倭寇化整为零的原因,秋仪之和林叔寒自然也有了应对的方法。
他随即又以江南道刺史和节度使衙门的名义通令全道,责令各地农民立即出城收割稻谷。收割过程当中,不能由农民自行收割自家田中稻谷,而要将人手集中一处,统一指定熟透了的稻田集中收割,采用“以人力换时间”的方式,尽量缩短收割所用的时间,同时由各地官军乡勇官军保护。收割完成之后,要即刻将粮食全部运回附近城池当中,不能给倭寇留下一颗大米。
这样方法,相当于将分散各处的农民和守军集中运用,每一处收割点上,均有成百上前兵马守护。饶是倭寇胆大彪悍,却也不敢朝数十倍、上百倍的敌军发动袭击。
这样一来,秋仪之便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既将熟稻收割完毕,又完成了在江南鱼米之乡实行坚壁清野这样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彻底打消了倭寇企图原地补给过冬的妄想。
倭寇走投无路,只好尝试攻击城池。
可是他们一则人数太少,二则缺乏攻城器械,三则没有统一指挥,再加上秋仪之以刘庆节度使衙门的名义严令各地守军不能擅自出城同倭寇野战交锋,故而倭寇几次攻击,除了扒下几块江南产的城墙青砖之外,竟没有半点收获。
青砖毕竟不能当饭吃,几股大的倭寇眼看就要饿死在收割得好似和尚的光头一般干净的田野之中,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便聚集在一起想要攻击城池,俘获些人口粮食也好过冬。
因其大多都在苏州府内,又缺乏粮食补给,无法长途奔袭,便只能在附近寻找城池攻击。
江南乃是大汉最富庶的所在,而苏州又是江南最富庶的所在,单苏州一个州府每年的赋税就比得上山陕、云贵等地全道的税收,其富庶可见一斑。
又因苏州十分富余,因此所辖县城城墙修建得固若金汤一般。同时,募集乡勇时候定下的酬金军饷也十分丰厚——所谓“重赏之下、有勇夫”,苏州府乡勇团练的战斗力比之其他地方的也要来得更强。
因此大股倭寇掰着指头数了又数,聚在一起反复商量,终于选择了一处叫青浦的小县城来攻击。
这些倭寇也不是傻子,之所以选择青浦也不为无因——一来青浦乃是沟通苏州、杭州,乃至江北诸道的咽喉要冲,得往来商贾之利,颇有积攒;二来青浦靠海,又有几座颇具规模的造船厂,一旦在大汉立足不住,倭寇也能依此从容出海逃遁;三来据说青浦城墙修得不高,只有一丈来高,只要在城墙下面稍稍堆起几个土堆垫脚,便能从容越过城墙,杀到城中。
然而出乎倭寇所料的是,偏偏就是这几个垫脚的土堆,无论如何也是堆不起来的。
原来青浦城墙之所以修得不高,乃是因为其城外有一圈护城河保卫。这圈护城河乃是靠了三条天然河道,外加一条人工运河组成,河上四面各有一座拱桥飞架两岸,正对应着四个城门。而城墙则依河而建,墙角就同河堤平齐,就算精通水性,从河对岸泅渡过去,也不过能摸到城墙脚罢了,要说能够越墙而去,就宛若天方夜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