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足有移时,终究还是郑谕沉不住气,说道:“既然三殿下有所赐教,那我还是那句话——洗耳恭听了吧。”
郑淼也不管他话中还有什么深意,接着说道:“不如谕兄这就将令尊岭南王请出来,说动他去京城洛阳养老。谕兄是知道的,岭南王府是朝廷一颗眼中钉,不过也是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拔除。因此只要岭南王离开此地,安心回京城荣养,谕兄统领岭南王府时候,再逐步削减去一些兵权封地,朝廷得了实惠面子,也就相安无事了。”
郑淼情急之下,将说话说得十分生硬,生怕郑谕三言两语之间不能理解。
却听郑谕问道:“三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卖父求荣了咯?”
郑淼被他这话说得心中一寒,心想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不过也确实是事实,口中却道:“也谈不上卖父求荣。岭南王爷这么大年纪,总也要叶落归根,能够乘现在身体还能支撑时候回去,不也是全了王爷一番心愿么?”
郑谕低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直视这郑淼的眼睛:“帮我登上王位,于你三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
从来都是沉稳冷静的郑淼,居然被郑谕的眼神看得有些羞怯,说道:“我出谋解除了岭南王府对朝廷的威胁,父皇论功行赏起来自然有我一份。到时候,或许会立我为太子,让我继承皇位……”说道最后,郑淼自己都有些心虚,语气渐渐减弱。
“哈哈哈哈!”却见郑谕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仰天大笑道,“三殿下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你想当皇帝,我就不想吗?要我说我父王被几位请回去算是叶落归根,那还不如现在就起兵将那郑荣从龙椅上拉下来,自己当了皇帝,才算真的是叶落归根、大功告成呢!”
郑淼被郑谕这几句毫无修饰的逆反之语说得大惊失色,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什么对答之语来。
正在这时,忽见一人从帐外冲出,对郑淼说到:“三哥,是我没想周全,现在不能再犹豫逡巡了,我们现在只有全军先冲这片盆地、冲出岭南道,别的事情容后再议。”说话之人乃是秋仪之。
郑淼见秋仪之一脸惊惶神情,忙询问道:“贤弟不要着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须要这样紧迫?”
秋仪之道:“都怪小弟思虑不周。这个郑谕怕是不想当岭南王世子,而是想当太子、想当皇帝呢!三哥想想,若是岭南王郑贵被擒,郑谕这个二代岭南王能当多久?若是郑贵起兵谋反,那朝廷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了郑诺祭旗,那郑谕便是郑贵唯一继承人,如果岭南道起兵成功,那这郑贵就是皇帝,郑谕不就是太子,不就是将来的皇帝了么!”
郑淼却是异常平静,指着郑谕冷笑一声:“哼!这想法,他方才已跟我说过了,看来他野心还不小,又是一头中山狼!”
方才还十分得意的郑谕,被郑淼说得竟有些害怕,为自己辩护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不拼死争一下,莫说是王位了,就是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够善终。你三殿下不也是一样么!”
郑淼一下被他说中心事,脸上平常的温存和善顿时烟消云散,恶狠狠地说道:“这样的东西,留在世上全无作用,不但会为害朝廷,还会杀兄弑父。尉迟霁明何在?还不给我把他杀了!”
尉迟霁明从来只听秋仪之一人调遣,可是秋仪之却是以三殿下郑淼哦为马首是瞻的,现在郑淼下了指令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却听秋仪之劝道:“这样的小人,杀了他未免脏了我们的手。留下他,或许别有用处。”说罢,走上两步,抬起脚就往郑谕肚子上踹去。
秋仪之这脚用上了全部气力,原想将郑谕踢倒在地,却不料他身体极为肥胖,一脚上去竟好像踢在一只硕大的枕头上,没吃上半点力气,反而将秋仪之自己反弹得退了两步,几乎仰面摔倒在地。
秋仪之一击不中,恼羞成怒,喝道:“霁明,快把他放倒!”
尉迟霁明终于不再犹豫,纵身上前,只在郑谕后背上猛击一掌,那郑谕便轰然倒下,脸朝下扑倒在地。
郑谕身子肥滚滚好像一个大桶,想要翻身起来,却一时不能成功,忽然想到自己还身处本方石城当中,周遭除了郑淼营中两百来人之外,其余都是自己的手下,便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有人要谋害岭南王子!”
秋仪之听了着急,忙叫道:“霁明,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他闭嘴!”
尉迟霁明答应一声,抬脚轻轻踩在郑谕背上,稍稍用力,那郑谕便果然就止住了狂呼,一口气喘不上来,嘴边竟吐出白沫来,显得十分狼狈。
秋仪之又道:“霁明小心,这人还不能杀掉。”
尉迟霁明这才将踩在郑谕后背上的脚放下来:“小叔叔说得及时,若再晚半刻,他的脊柱就要被我踩断了。”
郑淼却道:“这种人,杀了算了,留着做什么?”
秋仪之立即答道:“这人志大才疏,死了也没什么好处,留着也没什么用。”他话锋一转,“现在情势紧迫,多耽搁一瞬,就多一瞬的危险,三哥赶紧随我突破出去,万一岭南王反应过来瓮中捉鳖,我们就完了!”
说罢,秋仪之竟拉起郑淼的手,扯着就跑到帐篷外边,一边走一边说:“郑谕苏醒过来,必然将这件告诉岭南王,岭南王知道了,必然就要出手对付我们。若是把郑谕杀了,岭南王便更加恼怒,一样也会动手除掉我们。现在只有先离开这死地,别的都是空的。”
却见帐外军兵全都已集合完毕,列队齐整,一个个脸上挂满了紧张的神情,却还算镇静,显然是已经过了动员训话。又见几辆装了仪仗的大车均已被清空,重新装上兵器辎重,套上马匹,就等出发了。
秋仪之道:“事不宜迟,三哥赶紧启程。你从京城里头带出来的仪仗礼器,还有皇上赐予的御辇,太过笨重,就舍弃了可好?”
郑淼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跨上骏马:“这些是朝廷的脸面,我们拿不到,更不能落在敌军手里。一把火烧了吧!”
“也好!”秋仪之说道,又伸手招来赵成孝,“赵哥,听见三殿下说话了吗?你派几个兄弟,将仪仗御辇烧了,我们立刻出发!”
赵成孝听了号令,现将阵型整顿齐整,又命人在御辇仪仗上撒了些火药,点燃一支火媒亲手投入其中,便见这些代表了皇家威仪的物件上顿时燃起丝丝火舌来,不一会儿便已面目全非。
秋仪之跨自己那匹汗血宝马背上,见这火焰正旺,忽然赞道:“好,烧得好,烧得好!”又在马背上一扬马鞭,高呼一声,“兄弟们,跟我冲啊!”随即一夹马肚,那匹青色的宝马便如离弦之箭向前方狂奔而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赵成孝及十八个亲兵也同样高呼一声,一松缰绳、催动胯下骏马,同样飞奔出去。
尉迟霁明奉了秋仪之命令,骑了一匹轻快骏马,贴身护卫住三殿下郑淼,跟在大队人马之后,也紧随而去。
再其后则是其余两百个山阴乡勇及郑淼从京城洛阳带来的仪仗亲兵,他们虽没有马匹代步,但巨盾、弩机都已被放置在车上,甚至连藤牌都不佩戴,只擎着轻快倭刀,撒开步子便跟在骑兵身后向前突进,速度却也不慢。
这些乡勇亲兵平日里的严苛训练,终于在此处派上用场,他们紧赶慢赶,虽同骑兵杀到石城门口之时,尚未城中岭南道的守军尚未完全反应过来——
只见岭南军中守门的一个军官见秋仪之等人来者不善,倒也十分英勇地站在城门口,高声叫道:“给我停下,尔等冲撞军营,犯了大罪,还不速速给我停下!”
秋仪之哪能听他的命令,用力抽打了一下自己这匹平常极为宠爱的汗血宝马。这匹宝马甚通人性,知道主人性命全在自己背上,四蹄一蹬腾空而起,正巧落在那张嘴嚷嚷的军官身侧。秋仪之见状大喜,抽出腰间佩戴着的西域宝刀,在马背上从上往下劈砍下来,将这军官从肩膀上砍成两截。
其余守卫在城门两旁的兵士见到这一剧变,一时之间无不大惊失色——然而岭南道军队毕竟是长期同南蛮番夷对阵交战的老兵宿将,比起中原、江南那些从未上过阵的官军要精干上不少。
守门兵士之中另一个军官见主官已死,虽不知前因后果如何,却立即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判断:“快,快关门,别放跑了杀人凶手。”
其他兵士听了,立即反应过来,推的推、拉的拉,七手八脚就要将石城大门紧闭起来。
恰巧此时赵成孝领着十八个骑兵赶到,也不需命令,立即各持刀剑,专门斩杀关门的岭南兵士。
这些岭南道的士兵仓促之间本就没有做好应战准备,收手不多、装备不全,哪里抵得上身经百战的这群亲兵精锐,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被杀得四散奔逃。
秋仪之见城门已在自己控制之下,赶紧喝令住手下亲兵不要恋战追击,就站住门口,护送大队人马出城。
众军都知道时间宝贵,机会难得,也不需秋仪之动员命令,随即从石城门中鱼贯而出,来到石城之外岭南王作为基地的盆地之上。
此事石城中的岭南军已有了行动,正乱哄哄地逐渐组织起队伍,便要前来追杀郑淼、秋仪之等人。
秋仪之从门内看到这样情况,一边呵令众军这就沿着昨日进来的那条原路返回,从山坳当中离开这处险地;一边又指指点点叫住赵成孝、“铁头蛟”、孟洪等几个膂力最大的暂且留步,先将城门关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