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一半,却见林叔寒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便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接着说道:“爆破攻城之法,无论敌我都是一出杀手锏,一旦使出,必然就有必胜的把握,岭南王用兵老辣,应当还有后招,不可轻视啊。”
秋仪之这几句话,林叔寒没有一个字不同意的,便也颔首道:“我们在这里胡诌也是徒劳,不如领军过去看看再说。”
于是秋仪之便传令赵成孝,让他集结兵马,立即就去武定门。
秋仪之手下这两百多精兵,作战经验已是十分丰富,遥遥听到城中动静,便知道必是城外发生异变,还未听得上面的号令,便已披挂齐整,在林叔寒庄园的空地上列好了队。
秋仪之见这些人精神抖擞、斗志高昂,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底气,便上马高呼一声:“走,看看去!”
还未走出庄园大门,却见尉迟霁明也从身后追上,她听说岭南军攻城来了,便立即换了一身男儿劲装,想要虽同众人一道行动。
秋仪之见了,对尉迟霁明说道:“霁明,你快回去护住你几位姐姐,不能出一点意外。这两百多人在我身边,满够用的了,还不能护我周全么?”说罢,他也不待尉迟霁明答应,立即跨上汗血宝马,便向庄园外头疾驰而去。
自从秋仪之领军突袭明州港,缴获了大量岭南军的军马之后,他手下这些亲兵团练,每人都分到一匹战马,虽在实际作战时候,往往依旧是下马应敌,行动速度却着实快了不少。
现在正是敌军攻城的紧要关头,秋仪之不管什么金陵城中严禁纵马奔驰的禁令了,带领着手下兵马,沿大路便往武定门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之上,越是接近武定门,空气当中的硫磺味道便越是刺鼻,烟尘也越是浓烈。大路两边已有不少军兵、民夫,手里抬着、肩上扛着、背上负着木料、砖瓦、沙包等物,成群结队着往前快走,脸上无不带着惊疑和茫然的神色。
这些人是被派去修堵武定门的,他们都是头回见到爆破城门的惊天动地的景象,自然是又惊又怕,能够硬着头皮将物资材料送到门口便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又走了几步,严阵以待的军兵便越来越多,几个领头的军官见秋仪之这队人马身上穿着的都不是正规节度军或者禁军的衣服,都上前阻止道:“前方作战区域,不可擅入!”
秋仪之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牌令箭,这才将他们吓退,继续向前来到武定门下。
却见节度使刘庆果然正在武定门前指挥,虽然有些慌张,章法倒也没乱,被轰成碎片的武定门,已被他用各种建材堵起了一小半,围着残缺的大门,也纠结起了两三千兵马,围着门洞临时建立了阵地。可这些兵士虽还能够站住队形位置,神色之中却明显地显露着惊恐、慌张的样子。
刘庆见秋仪之过来,似乎送了一口气,忙上前几步,将秋仪之扶下马,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义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秋仪之想起刘庆也是跟着皇帝郑荣打过“讨逆之役”的人了,怎么见到这样场面还会大惊小怪,不免有些不屑:“当初皇上亲征攻打京城洛阳的时候,你又不是不在,不也如今日这样么?”
刘庆却低声说道:“当时不说是天雷降临,震塌洛阳城墙,乃是皇上洪福齐天之故。现在又是天雷降临,难道是说,岭南王爷也有上天眷顾吗?”他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低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秋仪之却是知道其中原委。
当初皇帝攻破洛阳城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雷降临,而是自己用了天尊教从西域传过来的攻城之法,先挖地道、再埋炸药,这才一举将洛阳城墙轰塌。今日岭南王攻破武定门也是一样的方法,只不过出主意的人,改成了天尊教主温鸿辉罢了。
然而这炸药攻城之法,乃是机密中的机密,秋仪之也不愿对刘庆挑明讲,只说道:“你不要胡言乱语,当初皇上乃是天降神威,天命所归。岭南王最多不过称雄一方,行的不过是妖法罢了。我且问你,爆炸之前,可否有人在城下做过手脚?”
刘庆想了想,说道:“义殿下这么一说,还真有。似乎今天凌晨,有人摸黑将几个罐子堆在城墙、城门底下,我看动静不甚大,岭南军也没有后续支援,便也没去管他……”
秋仪之立即接过话头,故意提高了声音,说道:“所以说,这必是妖法无疑。天尊教主温鸿辉,苟延残喘,跑到岭南王身边助纣为虐,这便是他做的孽。传令下去,这都是些鬼蜮伎俩,成不了大事,若有人因此妄言天命、动摇军心的,立斩不饶!”
刘庆听了这几句话,似乎有了些信心,赶忙招来一个传令兵,鹦鹉学舌般让他下去传话去了。
秋仪之又道:“天尊教的妖法,都是西域流传过来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起我中原正宗道法更是落了末流,我身边的林先生自有妙法破他!”说着,扭头便望着林叔寒。
林叔寒心中几乎就要骂出来了——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儒学宗师,最讲究“怪力乱神子所不语、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对此类妖言惑众、故弄玄虚的事情,最是反感不过,现在秋仪之却要让他想什么虚无缥缈的破解之法来,他能不生气么?
可他又转念一想,民间那些鼓词戏文里唱的,都把那些智谋高深之人——如张留侯、诸葛武侯、刘诚意——说成是道术亨通之人,懂得妖法的破解之法,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张留侯,张良;诸葛武侯,诸葛亮;刘诚意,刘伯温。)
因此林叔寒心中虽然反感,却知道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激励士气,况且同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苦当兵的没什么道理好讲,只好搜肠刮肚,终于想起还真在某本野史乱谈中看到过几句只言片语。
于是林叔寒面露难色道:“有的,有的。且去杀几只狗,放出血来,涂抹在兵器、盔甲之上,妖法自然能破。”林叔寒对这些虚无缥缈的妖术妖法本就十分抵触,因此说完这几句荒诞不经之语后,便狠狠瞪了秋仪之一眼。
刘庆听了这法子,却立即喜笑颜开,说道:“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去杀狗,取狗血!”
秋仪之点头道:“也好,不过这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务,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守好武定门。城门既已轰开,那岭南王必会大举攻城,还好金陵城墙尚且稳固,你这就命令城中兵马,按照抵御敌军全军攻击的对策,立即做好迎战准备!”
刘庆一边听,一边记,听秋仪之把话说话,便又招来几个传令兵,鹦鹉学舌一般传令下去。
节度使刘庆这命令一下,金陵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关窗闭门,军士民夫则纷纷从驻扎之地出来,往各自既定的岗位迅速移动,整个金陵城顿时喧嚣起来,好似一座繁忙的集市,仿佛回到了之前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
刘庆为就近指挥作战方便,就临时征用了距离武定门百十来步距离的一座正对着的酒楼,同秋仪之等人一起在高层俯瞰城门,静候岭南王全军来攻。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金陵城中守军都已经各就各位,城墙之上防御严密、旌旗招展,滚木礌石都已准备妥当,已做好了应对敌军来攻的完全准备。
秋仪之遥遥望去,心中稍安。
他想着岭南王虽然已轰破了武定门,在金陵厚重坚实的城墙上打开了一道缺口,可他现在手上毕竟只有几万兵马,远远少于金陵全城的十几万守军。这样明显的兵力对比之下,即便岭南王何等善战、岭南军何等英勇,想要攻破金陵这座坚守了半年的坚固城池,也是难如登天。
只是守城一方兵力再多也只能被动等待敌军进攻。
秋仪之也不例外,只能坐在临时由酒楼改成的指挥所里,同刘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带着几分紧张不安和跃跃欲试的心情,等候岭南王出招。
岭南王郑贵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只听见城外响起隐隐约约的几阵炮声,随即战鼓擂动,喊杀声音也是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是战场之上再寻常不过的声音了,秋仪之今日听起来却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让他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踱走到栏杆旁边,凭栏看着眼前废墟一般的武定门,口中喃喃说道:“终于开始了吗?”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原来是刘庆手下的一名传令兵士上楼汇报战况:“岭南军主攻武定门,有四千多人步行冲击城门,另有六千余人,动用云梯两百余架,向武定门两旁的城墙进攻。”
这样的行动,原也是在秋仪之的意料之中,不待刘庆说话,自顾自对那传令兵说道:“不要慌。我军也是主守武定门,城上城下囤积了两万多兵马,比敌军两倍还多。岭南军也是两只肩膀扛一个脑袋,认真杀敌,我自有重赏。”
那传令兵听了却觉得奇怪,秋仪之不过是偏远小县来的一个县令,现在堂堂江南道节度使在楼上,凭什么他抢先发号施令。可他见刘庆本人都没有半点意见,便也不敢细问,行了个军礼之后,便带着满腹的疑问,快步下楼去了。
岭南王似乎是志在必取,首次攻击就用上了全部的气力。
秋仪之在高楼之上,不久便看见城墙上面架起了无数云梯,通过云梯登上墙头的岭南军兵士少说也有五六百人——他们个个奋勇争先,武艺又明显强过朝廷官军,不一刻已在城墙顶上取得了不小的突破。而守军则只能依靠人数优势,尽力保持住城墙不被完全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