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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千里江山千里营 074 退守一隅
    话虽如此,其实秋仪之心里也知道,岭南王郑贵手下能够动员起的兵马,人数不过四万多人,最多不会超过五万人。这些人虽然士气旺盛,战斗力也不弱,可人数摆在这里,又要分散到三个方向,每个城门最多也不过两万兵马。

    这种情况下,只要瞅准了哪个方向兵力略微薄弱,集中起秋仪之及刘庆手下的精兵,一阵猛突猛打,逃出敌军重围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可他却不愿意这么做,若是真只带了几百上千兵士从金陵城中逃出,那就相当于落荒而逃。这样不但不体面,而且意味着江南道终于全部落入岭南王之手——虽然其中有千难万险,但当初皇帝郑荣将秋仪之派来江南最重要的任务也就失败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

    想到这里,秋仪之叹息一声:“我等辜负皇恩,失了这江南重镇,再无颜面存活在这世上。为今之计,只有同岭南王展开巷战,消耗其兵马军力,马革裹尸于这金陵城中,也算是不负圣望,替皇上日后的平叛立下些尺寸之功了。”

    刘庆听了,也是长叹一声——秋仪之以皇帝视若己出的螟蛉之子的身份,又领了个小小的七品文官职衔,尚且想要同这金陵城共存亡;自己不过幽燕王府家将的情分,又是须负全责的军事主官,现在金陵陷落,自己岂有苟活的道理?

    秋仪之见刘庆无话,便又问道:“这边可有什么坚固堡垒可供守御?”

    刘庆闻言,摇摇头,说道:“没想着岭南王居然能攻进城里,也没什么坚固工事。不过金陵城中高大的酒楼客栈甚多,居高临下逐街逐巷抵抗,说不定还能支持些时候。”

    秋仪之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现在全城三面被破,一面临水,已成了死地,士气也被不断爆炸的火药轰得宛若齑粉,若再将兵马分散各处,他们投降敌军还来不及,谁还肯拼命同敌军做困兽之斗?

    可现在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秋仪之只得又叹息一声,装作没有考虑到这点:“也好,现在也只有化整为零,零敲碎打消耗一下岭南王的精兵主力,也是好的。你就这样部署下去吧。”

    刘庆却不忙招呼副将部署战斗,却又问秋仪之道:“不知义殿下有何打算?若是义殿下也陷在这城里,末将就是死了,也没法在皇上跟前交代啊!”

    刘庆这话问得虽然冠冕堂皇,可却暗藏了心中一点小九九——他也知道秋仪之这位皇帝义子素来足智多谋、出人意表,说不定还真有什么金蝉脱壳之法——只要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未必没有办法能够逃出生天。

    可秋仪之却依旧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说道:“这事不用你去交代,我自有主意。先去林先生的庄园里头将家小女眷接出来,再到燕子矶码头那边同岭南王决战。我看这边风景尚好,万一作战不利,立即可以投江自尽,省得被岭南王生擒活拿,无端受了辱没。”

    说罢,秋仪之也不待刘庆回话,便招呼赵成孝,扶着晕头转向的林叔寒,在麾下两百多精锐兵士的护卫之下,便往他的庄园而去。

    庄园之内,尉迟霁明护着吴若非、杨巧儿、杨瑛儿和荷儿等人,都已穿着整齐,坐在马车之上,焦急地等待男人们回来。

    她们见秋仪之、林叔寒、赵成孝等人虽都平安回来,却一个个灰头土脸,一脸的疲惫,早就猜出前方必然有一番苦战,却猜不出这场战斗是输是赢,却又不敢询问。

    还是尉迟霁明胆子大些,上前问道:“小叔叔,前头打仗打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吃了败仗了?我说嘛,要是带了我在身边,一定能够旗开得胜的……”

    若是寻常人在秋仪之乍逢大败之时,说这样的风凉话,秋仪之早已动怒了,可看着尉迟霁明这样一幅天真无邪的样子,他怎么样也发不出火来,苦笑一声,说道:“是啊,我也后悔着的。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好吃,我们只有快些去燕子矶码头那边……那边风水地形都好……或许还能有些转机……”

    众女眷都是不懂军事之人,又素来只知道秋仪之作战只胜不败,便也没有多怀疑,分坐了两辆马车,便要启程。

    林叔寒却是颇为细心,见这两辆马车十分沉重,料定必然装了不少金银细软在上面,忽然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留这些无情物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却听吴若非挑帘回呛过来:“你当我们都是女流,不懂是么?这些都是给你们准备着赏赐给麾下军士的,真是不知好人心。我们姐妹几个,还赶着蒸了几百个馒头,给弟兄们充饥,难道也是无情之物么?”

    吴若非是林叔寒的克星,这几句话又句句都说在理上,让林叔寒无言以对又偏偏发不出火来。

    秋仪之知道时间紧迫,赶紧过来打个圆场:“哟,有馒头?我早就闻到香味了。”其实他的鼻子早就北火药爆炸发出的硫磺味道熏得失去了嗅觉,“干脆就先发给大家。我们打了整整一个半天,肚子早就饿了,边走边吃也耽误不了时辰。”

    说着,秋仪之跨上骏马,接过杨瑛儿递上来的两个馒头,摇了一口,将口中含着鲜美的肉汁和腥臭烟尘的混合物仔细咀嚼了一番,这才咽了下去,恍惚之中,眼球竟有些湿润——或许,这已是他在这人世间,所能吃到的最后一餐了。

    他身边,从林叔寒、赵成孝起,一直到每一个团练乡勇,也都每人分到了两个馒头,就了烟尘、汗水和血液,吞咽下肚。

    金陵城中的道路,秋仪之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自林叔寒的庄园至燕子矶码头的道路又尚未收到战火波及,一路之上行动得也是颇为顺利,不过一盏茶功夫,众人便已乘马来到燕子矶码头之畔。

    秋仪之曾在这里同天尊教主温鸿辉带来的武林人士交手过,对此处的地形也颇有些心得,他又见码头之外的长江之中隐隐约约有几艘战舰逡巡巡弋,因此也不敢过于靠近码头,便选了临街一栋酒楼指挥作战。

    可他又觉得若在高楼之上坐镇,容易被对手将楼底围住,陷入绝境,便又搬到楼下,亲自指挥手下“当矢营”、劲卒、弩手等兵士,各选了有利地形,只待岭南王到来,便做最后一战。他们所骑的那些骏马却不忍杀伤,而是将其藏在一座临江的仓库当中,至于将来能否还能用到,就只能看天命了。

    然而等了不久,没将岭南王郑贵等来,却等来了节度使刘庆。

    只见他一路慌慌张张从城中大路快步跑来,身后则跟着五六百亲兵护卫,身上衣甲不齐,显得十分狼狈。

    秋仪之手下精兵已进入了最紧张的临战状态,虽见对面跑来的兵士身上穿的都是官军服色,又见领头的刘庆也不是生人,却也要防着是岭南王派来的细作,毫不犹豫就将刘庆等人拦在外边。

    刘庆着急,遥遥看见秋仪之正在不远之处的一间酒肆之内同林叔寒讲话,便扯着嗓子大喊:“义殿下!我!是我!刘庆!”

    秋仪之听到喊叫声,远远望见是刘庆来了,也没心思同他说笑,立即起身招呼兵丁将他放进来。

    刘庆快步跑到秋仪之跟前,才开口低声说道:“义殿下,岭南军实在是厉害,我军巷战打了没有一个时辰,就顶不住了。现在岭南王正亲自领军攻打刺史衙门,钱刺史正领着阖府衙役兵丁抵抗,怕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样的战报,并没有出乎秋仪之的意料。

    岭南军本就擅长山地作战,对巷战却颇有几分陌生。不过两者都是在狭窄空间内进行的近距离搏杀,又有岭南王郑贵坐镇指挥,岭南军对巷战适应得必然极为迅速。

    而朝廷守军这边士气已到了近乎奔溃的地步,面对士气正盛的岭南军的攻击,甫一交手便知不是敌军的对手,投降的投降、败退的败退,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金陵城大部都已陷落,只剩下西北角一隅,也是危在旦夕。

    大局如此,秋仪之也没想责怪刘庆,冷冷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事情,如今成功已无希望,唯有成仁方能报国。我看燕子矶这里风水景色极佳,正是掩埋忠骨的好所在,不如就在此地同岭南王决一生死吧?”

    刘庆做武将虽然庸懦了些,不过对郑荣却是忠心耿耿,眼见已到了绝境,心中的血性却被彻底激发出来,拍了拍胸口说道:“能同义殿下一同战死,也是末将的荣幸了。我跟着皇上南征北战,杀了不知多少人,做到这样位置上,这辈子满够本的了,就盼能多杀几个反贼,死了到阎王跟前也好吹吹牛皮……”

    秋仪之听他说话滔滔不绝,显是到了这必须直面生死存亡的时刻有些紧张,不过杀身成仁的决心却是异常坚定,便勉励两句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或许另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话秋仪之说出口,连他自己也未必相信,也不待刘庆回答,便又说道:“说正经事,这边我都已部署好了,可惜我军人数太少,防线还略薄弱一些。你手底下这些人马,按照弓箭手、重步兵、亲步兵分一下,补充到我手下兵马里头去好了,也省得再调动部署了。这事你去找赵成孝办理。”

    刘庆带来的这几百人,能紧紧跟着节度使刘庆从猛攻不止的岭南军手中逃脱,果然比其他节度军更有些本事,虽只是极简单的落实部署,完成得倒也十分利落。

    不过一盏茶功夫,领军的刘庆便坐到秋仪之和林叔寒身旁,喘着粗气说道:“义殿下,人马都已安排好了,就等岭南王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