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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千里江山千里营 104 帝王心术
    郑荣瞥了秋仪之一眼,说道:“怎么?你还想继续留林叔寒在身边,不肯割爱给朕吗?这林叔寒才学极好,朕也是颇看得上眼的。你看你钟离师傅也这把年纪了,朝廷这么多事,他还能支撑几年?让林叔寒在他身边帮忙,顺便学习政务,过几年钟离先生退步让贤,让这林叔寒做宰相也不是天方夜谭。”

    原来皇帝不仅想让林叔寒入朝为官,还有叫他做下任宰相的打算,这样的恩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就连素来知道林叔寒禀性的秋仪之,也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面对这样的良机林叔寒未必会不动心。

    于是秋仪之拱手道:“皇上不拘一格举拔贤才,纵然是上古三皇五帝的风采也不过如是,这是天下士子的幸事、江山社稷的幸事、也是百姓黔首的幸事啊!”

    郑荣知道秋仪之素来心气高傲,从不肯拍马屁、讲好话的,若是开口必然发自真心,因此脸上扬起了带着明显得意神情的笑容:“朕不拘一格岂止于此。平定岭南王府之后,岭南道要重新选派贤能担任流官,你猜朕选的是谁?”

    这岭南道素来是化外之地极难治理,朝廷向来不易羁縻,有时候就连主政的刺史都未必能选得出来,也正因为此,才有了派皇子、皇弟戍守岭南的决断、才有了郑贵这响当当的岭南王、也才有了今日的岭南王府叛乱。

    所以岭南道刺史的人选,不仅要足够可靠、而还必须要有足够的才干、又得有一定的威望,否则哪能镇得住这桀骜不驯的岭南道呢?

    因此秋仪之冥思苦想了好一阵,都想不出朝廷里头还有谁能适任这一大任的,于是他拱手道:“皇上天聪,岂是臣能逆睹的?还请圣上明示。”

    “杨尚章。”郑荣淡淡说道。

    秋仪之听了这个名字,却是一怔,问道:“杨尚章?他不是老丞相杨元芷的儿子吗?”

    郑荣又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似笑未笑,显得深不可测。

    原来这杨尚章的父亲杨元芷乃是四朝老臣、三朝宰相,先帝穆宗皇帝懒政,朝廷上下全靠他一人打理,在朝野内外的威望都是极高的。杨元芷原本也同郑荣友善,却被伪帝郑爻逼迫,陷害当时还是幽燕王的郑荣谋反,间接导致了“讨逆之役”的发生。直到郑荣打进皇城、登极称帝,这杨元芷知道自己犯了圣忌,必然要受到处罚,便干脆服毒自尽了。

    这件事情不甚体面,因此朝廷宣称是杨元芷恰巧寿终正寝,没有沐浴皇恩罢了,死后该有的哀荣一点没少。

    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整个天下还活着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偏偏秋仪之便是亲历之人,也难怪他回答得有些结巴:“这……这……这怕是不妥吧?记得当年杨老丞相可是……”

    “就因为有了杨元芷的关系,朕才会去用这杨尚章。”郑荣说道,“他若是有半点异动,或者是怠慢政务,朕随时可用其父亲的罪过来处置他,叫他万劫不复!”

    郑荣这话说得语气极为狠辣,连身旁许久没有说话的钟离匡都觉得有些难听,干咳了两声,说道:“其实这杨尚章还是不错的人选。岭南王叛乱之前,他就是被朝廷派到岭南道的官员,非但没有附逆造反,反而是第一个从岭南道逃出来报信的,这样的忠心已是很难得的了。而且杨尚章才干也好、品行也好,也算是有些名气的,又熟知岭南道的虚实,任用他也算是眼下最合理的人选了。”

    钟离匡这一番话,好不容易才将紧张冷酷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下,却不料郑荣又插话道:“朕听说杨尚章的儿子杨瑾甚是聪明,已把他接到太学当中,派了专人伺候读书,将来进士及第,可保杨家三代家门昌隆,有这样的恩遇,杨尚章也不能不感动了吧?”

    皇帝口中的“杨瑾”秋仪之是认识的,当初在老丞相杨元芷的府中也同他接触过几次,知道这孩子的确是异常聪明,只可惜现在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成了皇帝牵绊其父亲的人质,这也未免太可悲了些了。

    秋仪之一时不知如何应答,郑荣却说得兴致正浓,从半卧着的床上坐起,又从床上下来,坐到桌边的椅子上,说道:“不过岭南道军政大权不能赋予一人,朕另要选派一人到岭南掌权带兵。这岭南道蛮族猖獗、岭南王府残余未灭,这武职的人选就要更加慎重了。”

    这岭南道天高皇帝远,又遍地都是敌人,被派去岭南担任武官之人,手下必定要带着重兵、精兵,绝不同于内地其它各道领着一群窝囊废的所谓节度使,而是实实在在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

    于是秋仪之说道:“此人必须绝对可靠。不过皇上手下能带兵打仗的人多得是,三位皇子,我看都能堪重任。”

    郑荣听了,掩嘴笑道:“好不容易收拾了一个岭南王,难道朕又要再立一个岭南王,留给后人收拾吗?”

    秋仪之听了,立即知道自己话说错了,赶忙起身道:“这是臣思虑不周,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治罪。”

    郑荣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这里就朕,还有你师傅三个人,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不能讲的,就连‘言者无罪’四个字都不必讲。你还有什么人选,尽管提出来好了。”

    秋仪之点点头,沉思了一下说道:“张龙如何?看他整军经武也颇有建树……”

    秋仪之话未说完,郑荣便打断道:“不行,张龙也就是个跑跑腿、管管事的才干,不能许以一道大权。”

    “张龙不行,那刘庆是更不行了。韦护将军如何?”秋仪之问道。

    郑荣思索了一下,说道:“韦护才干是够的,威望也不低……可是当年幽燕道叱咤风云的两员将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朕也舍不得再让他去异乡赴任,还是留在朕身边随时参赞军务好了。”

    秋仪之听郑荣说到这里,忽又想起号称“海内第一名将”的戴鸾翔来——这位戴元帅原本就是同郑荣齐名的无双良将,无论才干、操守还是人望,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是皇帝对这位名将又颇是忌惮,自己当面提出来这样的建议,必然不会被皇帝采纳,相当于自讨没趣。

    于是秋仪之摇摇头,说道:“看来这样的人选实在是难以选择,臣也没主意了,还是留待皇上圣意独裁吧。”

    郑荣忽然放声大笑道:“没想到这天下还有你秋仪之想不出的主意。朕看最适当的人选就近在眼前,你秋仪之就是了。”

    秋仪之自己听了一愣,刚要推辞,却发现皇上那“最适当”的评价可谓中肯——一来自己领军作战的本事,固然还比不上皇帝、戴鸾翔、岭南王等人,可同辈之中已是翘楚;二来自己名义上虽是个外臣,同皇帝却情同父子,乃是皇帝可以绝对信任之人;三来自己曾进出过岭南道,同打算任命为岭南道刺史的杨尚章又极有渊源——能够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人选,大概普天之下也挑不出第二人了。

    可在秋仪之自己心里,他只想帮皇帝将岭南军叛乱彻底敉平之后,便退隐山林,潇潇洒洒做一只闲云野鹤,不愿再在朝廷这口大染缸里头厮混。

    他也知道,皇帝对自己又养育之恩,一旦嘴巴一松答应下来,便只能去岭南赴任,从此位高权重,便再也不能脱离苦海了。

    因此秋仪之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郑重其事地说道:“皇上,这事臣说了许多遍了,臣实在是不愿意出仕为官。眼下岭南王府立即就要灰飞烟灭,天下再没有什么大事。皇上乃是天纵英主,又有这么多良将名臣辅佐,造就一代盛世只在举手之间,臣只愿沐浴浩荡天恩,就已是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郑荣听了秋仪之这几句话,脸色显而易见地变得难看起来,说道:“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三番四次叫你为国效力,你秋仪之却几次推辞,难不成是想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吗?”

    这伯夷叔齐二人,乃是一对兄弟,前朝灭亡之后便立志不吃新朝粮食,最后饿死在山上。

    伯夷叔齐二人虽然气节不凡,终究却也是不服朝廷管束之人,郑荣比出这两位古人,秋仪之当然万分惶恐,忙推开一步,拜倒在地上,说道:“皇上对臣有养育之恩,就算皇上不是万岁至尊,仅一粥一饭之恩,臣便已万死难报了……”

    “那么说你是决定要奉旨了咯?”郑荣也不叫秋仪之起身,只冷冷问道。

    秋仪之却依旧没有松口:“皇上,臣没有自外于圣上的意思,只是不愿再在朝中当官而已。臣从来不求皇上的,只求这件事情皇上能够俯允。”

    “胡扯!”郑荣呵斥道:“你抗旨不遵,便已是自外于朕了。你几次抗旨违令、自作主张、结交奸邪小人,这些事情你以为朕不知道么?朕不过是念在你自小在朕身边长大的份上,都没有追究罢了。可你也不要以为朕可以包容一切,万一朕动起雷霆之怒来,怕你也承受不起吧?”

    这话说得极为沉重,又是从皇帝这样至高无上之人口中说出来,带着无上权威裹挟的巨大势能,瞬间将秋仪之砸了个头昏目眩,竟一时连赔罪的话都讲不出口。

    而皇帝这边看见秋仪之一面茫然懵懂的样子,忽又想起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子,不知几次身犯险境,不单立下了盖世奇功,就连自己这条性命都是他救下的——人臣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难以再多加苛责了。

    想到这里,就连郑荣这个独断专权的皇帝,也觉得自己方才那几句话说得太过严厉了,开始想着如何把话回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