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盛庸军与瞿能军二十万余步骑,抵达了夫夷水沿岸;他们与朱高煦近九万人,终于会合了。汉王军主力完成集中兵力之后,人数将近三十万!除此之外还有三万多人俘虏。
夫夷水上搭建了十几道浮桥,无数的将士、马匹、车辆,像一条长龙一样向东岸渡河。
空气中飘着一股鱼腥味。冬季的河底、被沙船搅动,最近两天又有一些将士拿网到河里捕鱼,那腥味至今还在北风中弥漫。
朱高煦等一行人坐在马背上,站在东岸,等着前来会合的大将们。
等了许久,便见一队人马向这边加鞭奔来,一面“盛”字大旗在风中飘荡。没一会儿,盛庸、瞿能、平安、王斌等一干大将便赶了过来。
他们纷纷翻身下马,向朱高煦抱拳拜见,朱高煦也在马背上回礼。盛庸率先走上前,拱手道:“末将未能剪灭何福军,请王爷降罪!”
朱高煦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忽然问道,“你们闻到鱼腥味了吗?”
大伙儿很配合地使劲嗅,纷纷附和起来。
朱高煦道:“这两天,将士们在夫夷水补到一些鱼。今晚便用鱼做菜,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气氛立刻轻松起来,瞿能道:“王爷爱吃鱼,大伙儿都知道。”朱高煦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我爱吃海鱼。”
诸将笑着说了几句话。这时盛庸又抱拳对朱高煦侧后的妙锦道:“见过池月真人。”
妙锦顿时怔了一下,寻常汉王与大将们谈话时、她是不会吭声的。这时盛庸主动见礼,大家也算是故交,当初在巫山桃源、盛庸等几个人就接待过妙锦;此时她神态冷清、却也合掌道:“盛将军客气了。”
军中将士,无论大将还是士卒,大多都将妙锦看作是朱高煦的妾,见到她时、大伙儿最多客气恭敬一点,不会怎么搭理妙锦。而盛庸显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甚么,便称呼妙锦为真人。
妙锦此时穿着道士的宽大袍服,但她天生不是出家人,无论怎么打扮,脸脖的肌肤与身体轮廓自有女子的妩媚。她的表情虽冷,但怔了一下之后,朱高煦觉得她的神态举止更大方了……她的身份,确实让她有点难以示人,情愿别人以道士身份待她。
朱高煦心下觉得:在场的几个大将里,打仗的能耐不知高低;但要说最世故的人,应该还是盛庸。
“回中军行辕,咱们喝两盏茶歇会儿,等着晚宴。”朱高煦道。
众将纷纷应答。
于是朱高煦等人陆续勒马掉头,一行人向河岸不远处的村子奔去。
人们来到中军行辕、一座瓦房土墙的小院子。大伙儿走进堂屋,便在一张方桌周围,分上下入座。妙锦亲自到厨房里沏茶去了。
以前端茶送水的都是朱高煦的亲兵侍卫,那些侍卫已经过守御府北司反复考察,比较让人放心;但以前的亲兵侍卫、大部分已经被任命到了降军中做百户。最近新选的侍卫,在朱高煦身边的时间尚短。
朱高煦说是回来歇息,但诸将很快便谈起了军务。
回来的几个大将,陆续将南岳乡之役的前后过程,一起描述了一遍。盛庸道:“此役首功,应是王把总!若非王把总及时迂回至黄背河东岸,瞿都督的人马,渡河时机必会延后。如此一来,伐罪军最终仍能攻破张辅的两道防线,但因不能出其不意,恐怕俘获的人数不会太多,对敌军的削弱也会大不如今!”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点了点头。
盛庸又道:“瞿都督能到达资水,亦因他用兵精妙。瞿都督居功甚大,让伐罪军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汇聚。然后是平将军,两军首战以马战开始,平将军骑兵人数少于敌军,却迅速击破了敌军骑兵的阻击……”
朱高煦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发出简短的声音回应。
这时平安笑道:“王‘把总’(重语气),我跟你说那事儿是大功,没说错罢?叫你赶紧想法拍我马屁,不料好几天了、王把总一直没动静,倔驴一样!我还嘀咕着你这种人要吃亏,却又不料你跑去拍盛都督马屁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也对!盛都督是这一仗的主帅,他给你说话更管用哩。”
王斌的黑|糙圆脸,颜色顿时丰富起来,那种想怒又怒不起来的模样,就像鼻子|痒却打不出喷嚏的样子。朱高煦看在眼里,也替他难受。
“俺没拍谁马屁!”王斌道,“王爷叫俺做把总,自有缘故。俺觉得当把总不错,省心。”
平安却不依不挠道:“就算你悄悄拍了,会承认吗?”
王斌的怒气更多了几分。
朱高煦向平安抬起手道:“罢了,少说两句。”
瞿能依旧很严肃,不拘言笑,废话也没有。
朱高煦等大伙儿说得差不多了,这时才谈了起来:“此役首功应是瞿都督。从湖广会战的全局考虑,瞿都督的决策很有全局观;在事关胜败的重大选择上,瞿都督一军承担了全军的风险。可以确定,瞿都督在辰溪县的抉择、直接影响了整个湖广会战!”
瞿能忙抱拳道:“末将不敢当。”
朱高煦道:“本王就事论事,绝未偏袒你……其次是盛都督。在张辅改变方略之后,我军未能聚歼何福部,不能怪盛都督;相反,作为此役主帅,盛都督让全军获得了较大的战果。在最后决定退兵的时候,考量也很周全,更是冷静沉稳。
平安的功劳亦不小,骑兵以少敌众,在关键战场上,为全军获得了巨大优势。”
这时盛庸脸上有些欣慰和感激,忙道:“末将拜谢王爷!”
然后朱高煦才转头看向王斌,说道:“正如盛都督所言,王斌在关键地方突破,当有大功。之前你不听军令、轻敌浪战,因有诸将为你求情,我才让你做了把总、好戴罪立功。如今此役之功,足以抵消洛容县的罪责;本王决定不惩不赏,让你官复原职,仍为汉王府都督。”
王斌忙拜道:“末将谢王爷恩典!”
平安的声音道:“鞭子算是白挨了。”
王斌微微侧头,瞪了平安一眼:“王爷赏了药!”
“哈,王‘都督’果然有趣!”平安道。
朱高煦沉声道:“此前的功过是非,到此为止。咱们关键还得最终打赢会战!否则诸位这些军功不仅没用,反是战|犯罪责。”
大伙儿纷纷点头,堂屋里安静了几分。
这时妙锦端着木盘上来了,她虽然在做端茶送水的事,但大将们都执礼道谢。气氛稍有缓和。
“砰!”朱高煦轻轻一巴掌拍在桌案上的地图上,妙锦也微微吃惊侧目看了一眼。
朱高煦道:“必须让张辅与我军决战,否则三十余万人的补给、便会让咱们自己拖垮自己!”
盛庸端着板凳挪了过来,指着桌面上的图道:“末将有一策,我部可往东北方向进军,只要来到宝庆府成东面,便能威胁张辅军各路粮道。那时我大军可沿着檀江、权宜获得一些永州府方向的军需;而张辅军人比咱们多,从湘江运调的粮秣弹药,路程也不比咱们近。因此周旋之时,我军不会吃亏。
在咱们进军之时,张辅军亦应会向东移动。待两军周旋于宝庆府东南面时,张辅军若想脱离战场,只能向东北方潭州方向退兵。
彼时我军便借道向东南进军,攻占衡州(衡阳)。随后占据湘江以西所有地盘,如先前议定的方略一般,设立湘西布政使司。”
此时两军相距一百多里,这边的瞿能部要完全恢复战力、装备全军,也需要消耗时间;如果张辅一心避战,完全有机会逃脱。
朱高煦心里明白:一场会战,通常是因为双方都决定要打,才会发生;不然往往难以爆|发集中兵力的大规模决战,某一方会跑路。
瞿能开口道:“此略甚好,但以后两军又得隔湘江对峙了。四川那边兵力空虚,有失地之危。我们占据湘西之后,军饷粮秣支撑数月也能办到,但如此下去,仍非长久之计。”
盛庸道:“瞿将军可有良策?”
朱高煦终于说道:“我觉得张辅不一定会躲。”
盛庸沉吟片刻,道:“末将与张辅交手,觉得此人并非庸将。他先前出动大军到湘西,是为了阻击瞿将军的人马、欲将我大军各个击破。而今我军已聚集一路,张辅此时立刻退兵湘江以东,必定还来得及;隔江对峙,似乎对张辅有利……”
朱高煦摇头道:“张辅确非庸将,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情。本王观之,盛都督之冷静,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张辅也不例外;况张辅手里的兵力,现在还有不小的优势。一场战争光靠防守,怕是很难赢;张辅现在还有机会,他是很有可能尝试的。咱们再想点办法,刺激一下张辅,让他主动在决战,岂不更加省事?”
众将陆续点头附和,但大家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此刻汉王军虽然首战获胜,但处境仍不容乐观:不打会战,糟糕的形势便得不到反转;即便心想事成、两军决战,汉王军也不一定打的赢,至今双方还有十万人左右的兵力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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