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上,两人对峙。
王安风才准备要转道离开北疆,未曾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穿布衣的男子,身躯下意识紧绷,体内气机仿佛游龙,瞬间流转,隐隐几能够感觉到天门的存在。
只要他愿意,抬手就可以将天门推开。
那个男子身上有他极熟悉的气焰在萦绕不休,空气略微扭曲。是兵家煞气,但是能够强大到如此程度的兵家气息,他只在离伯的身上见识过,除此之外,就算是扶风郡柱国宇文则身上,气息也要稍显逊色。
手中木剑铮然轻鸣,其上赤金色流焰沸腾。
看上去极有七国时代,布衣游侠气质的中年男人只是往前走了三步,就已经跨越过了数里的距离,出现在王安风身前十三步的位置。
他的右手持一柄极宽厚的长剑,眉眼粗豪,看向王安风,又像是在看他背后更遥远的地方,沉默了下,道:
“她的王帐中,有你的气机。”
“是你杀了她?”
王安风自来人气机上已经猜测出他的身份,未曾有隐瞒的想法,只是摇头,道:“她是自尽的。”
布衣男子并不意外,自语:
“自尽……”
王安风道:
“她说,他能够拿着钥匙,去找一位曾经救她性命的人,但是她不愿意再让那个人为她而受伤,那个人肩膀上扛着中原和北疆两国战事,实在太累了些。”
穿着布衣的剑客闭了闭眼睛,呢喃自语:
“原来如此。”
“她终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她选择了自己的末路。”
过去了许久,他抬起头,看着王安风,脸上神色略有缓和,道:
“我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你让她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
“只这一点,我承你的情。”
“多谢。”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酒壶,晃了晃,这酒壶大约是极喜欢的东西,贴身藏好,是铜质的酒壶,把手处和酒壶的壶身已经摩擦地极为光滑,显然用了许久,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抬手一擦嘴角,甩手把手里的酒壶甩向王安风。
草原上的人性子都豪迈粗狂,表达谢意的方式,也都只是喝酒。
口头上的谢意不算是什么,金银财宝的感谢,也不能说真心实意。
可若是愿意将贴身带着的酒给你喝,那便是打心底里地极感激你了
王安风接在手中,微微晃动了下,这酒壶之中还有小半的酒。仗着百毒不侵之体,毫不在意,仰脖将剩下的烈酒灌入喉中,入口极烈,道一声好酒,擦过嘴角酒液,甩手把手里的酒壶扔回去。
穿着布衣的左武卫大将军将酒接住,察觉到这草原上都没有几个人喝得下的烈酒竟被一口喝尽了,浮现一丝吝啬的笑容,道:
“够爽快。”
“很久不曾见到这样豪爽的中原人了。”
王安风答道:
“中原多有慷慨悲歌豪壮之士,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不答话。
手中宽剑微微一震,兵家煞气裹挟剑势往前压迫而来,草地上的马草都朝着王安风的方向倒伏下去,杀气凌冽,王安风鬓角的黑发朝着后面拂动,右手握着神武剑,五指次第律动,旋即紧握。
气机化作烈焰,安静燃烧。
压迫而来的剑意散去。
在他前面,身着布衣的左武卫大将军孤身一人,伫立天地间,一双宽厚的手掌搭在剑柄上,宽剑倒插在地,浑厚如山气度,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平静而厚重。
王安风看着对方手中那柄宽剑,右手神武剑端起。
一片激荡而起的草叶落在了剑锋上。
“你说承情,但是还是要出手?”
左武卫大将军道:
“我曾经在江湖上闯荡,你可以叫我单星澜。”
“我承你的情分,三十年前我可以与你同生共死。但是单星澜已不是江湖游侠,你们中原人说家国天下,单某也有自己的家国要守,也有自己的天下要保,个人的恩怨情仇,于家国大义之前,不值一提。”
“神武府主既然来了北疆,不如在我北域多呆些时日?”
“也好让单某略尽地主之谊。”
言语声中,气机越盛,言罢一抬手,掌中兵刃抬起,沉重如山峦,只一抬步,持剑出现在王安风的旁边,手中剑以泰山压顶之势劈斩而下,王安风旋身而动,神武剑铮然鸣啸,以下击上。
双剑碰撞,王安风神色沉凝,眼前单星澜本就天赋卓绝,比他大了二十余岁,这一剑下来,堂堂正正,从内力,气机,膂力上全方位在他之上,王安风内力调转,纯阳气机转而施展阴阳手段。
神兵神武剑直接粘在了对方的兵刃之上。
以神武剑的质地,对方宽剑碰撞,没有半点的裂纹。
王安风手中剑以古道人所传剑术中黏字劲气,一压一拖,将宽剑压制,在空中斜划过一个圈,打偏在一侧,左手自腰间一拂,匕首出鞘,横压往前,寒光凌冽。
单星澜手中剑一震,将神武剑反压在下,剑柄剑身形成一个角度,将匕首死死绞住,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不约而同暴起气机,死死拼撞在一起。
松软的草原,地面瞬间下陷,炸出一个大坑。
泥土,马草,石块被剧烈震动的气机碾碎化作齑粉。
即便是有神武剑加持,王安风气机仍逊色于单星澜,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便落入下风,心中早已有所准备,瞬间运起如来十力,强行以膂力挣脱,身形一晃,分化出三道身影,朝着后面飘出。
单星澜神色不变,踏出一步,其手中宽厚长剑横斩。
剑鸣暴涨。
两人复又拆过数十招,剑鸣越发高昂。
两人武功本有颇大的差距,单星澜之所以未能够立刻拿下王安风,一来,他是统帅万军的将领,全盛时须得要兵马齐在,而他先前终究着急赶来,未能统兵。
二来,王安风的根基打得毫无破绽,神武剑又是专门为他打造的神兵。
是以此刻后者对上北疆上一代军神,仍旧保持着只是稍微落在下风的地步。
更是极毒辣看准了单星澜身法寻常的破绽,并不强行对招,施展开轻功,边打边往东面奔走,每一出手,必是如来十力,如此才能够硬抗。
一路上两人兵刃碰撞不止,王安风再度和上一代顶尖高手交手,当下一身所学被逼地全部施展出来,全无半点保留。
自悟剑法送兵解,大风起。
天剑剑势,天山剑诀一剑荡寒秋,青锋解剑意。
少林寺金钟罩。
杀剑剑诀。
神偷门摘星踏月。
紫霄宫阴阳轮转。
单星澜虽愿意将自己所珍而重之的好酒与他共饮,此刻出手也是决然狠辣,饮酒时候真心实意谢他,杀他更是真心实意想要将他留下,大有七国时游侠之风。
不必提及单星澜兄长殒命于王安风手下,便是彼此身份,一者为北疆军神,一者是曾经中原神武府的苗裔,已经足够彼此厮杀。
可以说,此刻他除去引动神兵,以及凝聚军势两种手段之外,什么武功都用了出来,只是二者交手时候迸射而出的剑气剑意,就给路旁草原上犁出动辄十数丈,数十丈的剑痕。
若非草原辽阔,常常百里无人烟,单星澜非得要心疼死。
这个时候是北域贵胄游猎的使节,路上的贵胄们都看到了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东方,看到后面那位的时候,神色俱都是极为动容,却是认出了这位在北域军界声威极是显赫的大将军。
这旋即就都看到了单星澜前面之人。
单星澜的武功在他们眼中已经极尽可怖,可是在他前面那位则更现得高深莫测。
蓝衫洒然,一手持剑,一手背负在后,脚尖轻点,已经飘然飞掠出十丈,乃至于百丈,剑气纵横,鬓角黑发微动,端地是仙人风姿,将如一头猛虎般横冲直撞的单星澜给硬生生比了下去。
有女子心中止不住心动,却有明眼的长辈猜出了前面青年的身份,神色大变,止不住勒马后退。
两人如飞星追月般而过。
其中一名女子眨了眨眼睛,看向旁边长辈,旁边的老者在整个部族当中,都是以博闻广识而被人所尊重,可她才转过头去,就发现那总也是笑呵呵的老人面色煞白,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渗出来,沿着满是皱纹的面颊滑落。
“三爷……”
“三爷,你知道大将军是在追谁么?”
那老者仿佛从噩梦中苏醒一般,身子抖了几下,眼底有深沉恐惧浮现,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正在此刻,却见得前面剑气纵横,直冲斗牛,似乎狠狠碰撞了一下。
天地间气机沸盈,一座起伏的草坡直接被暴涨的剑气从中间斩开,王安风暴喝一声,以如来十力的法门,手中神兵剑刃一挑,一大片地面山石被撬起,铺天盖地砸过去。
单星澜神色不变,手中剑猛地劈斩。
高低起伏十数米的草坡被从中间斩裂,追赶速度未曾有半点减弱。
单星澜是宗师,气机不绝。
王安风则是异数,身负诸多宗师绝学,大师父圆慈创出如来十力的时候,可是将扶风一地顶尖大派的山门给硬生生搬起,抗过千里,他自无法和师长相比,但是做到剑刃挑起草山的事情也是正常。
但是于旁观众人眼中,这几乎是仙人打驾一般,尽都面如土色。
被称为三爷的老者拉着坐骑,神色慌乱,大声道:
“走,走!”
“左武卫大将军,在追杀神武府主,走,这里不是我们能呆的地方!”
“不想死的话就快些走!”
那些年轻些的草原贵胄到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人是谁,无不失声。
然后就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在他们的心里浮现。
先前所见,那人似乎比起左武卫大将军都要气定神闲。
难道他的武功,竟比起北疆军神更强么?!
这个念头一出来,这些草原上年轻贵胄的脸上也都失去了血色。
可是此刻他们眼中,武功高深莫测,气定神闲的神武府主却已经有些苦不堪言,只是在苦苦支撑。
感觉到剑意逼近,王安风强提气机,再度施展出了神偷门一门爆发速度的步伐,一脚踏出,正在九宫之位上。
这门武功是神偷门镇派绝学,以道门阵图洛书为基础,数代精彩绝艳之辈推演终身,旁人眼中需要五步才能到的位置,只需一步踏出,单星澜手中剑刃几乎要落在他的身上,王安风却已如幻影,再度掠出十数丈。
与此同时,左手从怀中一拂,将弹出的药丸一口气塞入嘴中,江湖人眼中足以引发厮杀的宝物,就这样一口气吞咽下去,如嚼豆子一般咬破,已经消耗殆尽的内气气机得以补充,瞬间充盈。
这也是他能够和单星澜干耗的最大依仗。
若是没有这些回气丹药,他身法再强,也难以维系,可若是没有金钟罩,一则无法迅速化去药力,二则单星澜剑上残余剑气就已够他吃一壶,两人一边厮杀,一边疾奔,一个时辰已经是数百里有余。
单星澜似乎打定主意要凭借自身更强的内气和气机,要生生将王安风耗死,从日在中天,渐渐到了星夜,仍旧紧追不舍。
王安风确已极为疲累,只是神偷门的轻功身法有一个特点,无论何时,看去都是极为潇洒,尽显道门逍遥意境,半点都不露怯。
单星澜心如铁石,出剑极稳定。
可是旋即就发现一个异常之处,对方似乎极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厮杀。
不但是适应,而且其招式在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其老辣,稳定,精准。
虽还不及,却已在飞快逼近他这般在上一代厮杀出来的宗师。
想道王安风年岁最多二十五六,单星澜神色微沉,断绝了干耗的打算,招数瞬间变得凌厉,此刻两人一追一逃,时而御风飞行,以宗师级别的脚力,近乎一日时间,已经怕是至少两三千里过去。
此刻所在,已经是偏向草原上东北一侧。
地势也从草原变成了冰川,两人起伏奔走时候,寒意极凌冽。
在王安风踏空跃起在冰川上时候,单星澜瞳中异色闪过,再度踏前一步。
这一步却并非用的他极平凡的轻功身法,而是踩在了某种难以以言语形容的道路上,仿佛他和王安风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抹去,直接出现在了后者的背后,手中剑朝着后心刺去。
剑气如虹。
王安风右手神武剑倒扣,生生将这一招斩击挡住,长剑鸣啸不止,宽剑虽被阻拦,但是剑意剑气不绝,径直冲入王安风体内,王安风口中咳出一口鲜血,气机反倒再度攀升。
悬空旋身而转,匕首倒扣,利刃寒芒,吞吐苍青色剑罡,以短剑匕首的长度,生生施展出了一招送兵解,单星澜躲避开来,王安风气机再度一提,本身境界触摸天门。
双瞳微睁,曾经在遭遇白虎堂堂主时勉强达到的境界再度重新于眼前。
天地间因果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细线,王安风瞬间锁定其中一道金色细线,口中暴喝,手中匕首送兵解顺着这一道淡金细线猛地斩过。
持金刚力,断尽三千烦恼丝。
单星澜神色不变,却猛地退避至一侧。
苍青色剑罡瞬间掠过。
单星澜肩膀处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而在同时,他手中显然是一柄神兵的宽剑横拍,生生将王安风拍飞。
神兵质地,砸在血肉之躯上,却是一阵金属鸣啸,王安风气机瞬间萎靡下去,却未曾如同单星澜所想一般重伤垂死,反倒是他握剑的手腕一阵一阵刺痛发麻,如同用剑劈斩厚达数丈的天外玄铁一般。
单星澜不由微愕,正欲再度出手,突觉胸口一痛,正在调动的气机戛然而止,垂眸看去,看到胸口上侧突然出现一道极深伤口,鲜血如注。
若非他本能避了一下,几乎要捅穿他的心脏。
单星澜调动气机时候遭此重创,面色陡然煞白,咳出大口鲜血,眸子却越沉静,看着王安风,道:
“颠因为果……道门太乙混元的路数,你是以这一路入的宗师?”
王安风不答。
单星澜抬起手,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道:
“你这一招藏到这个时候,够狠辣。”
“但是你的气机只是刚刚越过天们。”
“这种手段,你用的出几次?”
王安风仍旧缄默,他被拍飞出去数丈后,便半跪于地,手中剑剑锋抵在冰川上,支撑着身体。
单星澜快步上前。
王安风嘴角突然勾了勾,单星澜脚步下意识一顿,心中满是戒备,旋即看到神武剑剑身上一道道赤金色的流焰升起,旋即猛地蔓延,剑气暴起,将冰川斩裂。
单星澜神色微变。
可是这高达百丈的冰川已经彻底开始崩裂,王安风裹挟神兵气机,倾力一剑,千百年间凝聚出的冰川直接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北域的河流可以通往东海,冰川下面是仍旧还在流淌的地下河,他便伴随着冰川碎裂后的大块冰块一同坠下。
单星澜拦之不及,立在冰川上:
“东海之上,气机混乱如风暴,难以正常腾空。”
“你以受伤之躯入东海,不死亦会大损境界。”
王安风伴随寒冰往下坠去,口中咳血,洒然一笑。
右手持剑,左手并起为剑指。
我有一剑,送兵解。
苍青色剑罡冲天而起。
威名曾闪耀于上一个时代的单星澜本能往后一步,避开那道锋芒凌厉天下都数得着的剑罡,等到他再度往前时候,王安风已入地下冰川长河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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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两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