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今夜的月亮缺了角,被层层的云朵遮掩,仅仅透出一丝微光。
临安北郊,从艮山门进城,绕过御酒库,接连过梅家桥和万岁桥,护圣军草料场的对面,就是大梁的大理寺所在。
大理寺执掌大梁军国刑狱,威势显赫,高大的牌楼趁着夜幕,显得尤为可怖。兴国十一年除夕,北伐名将宗鹏将军下狱,就是在这里被毒杀。一时之间,此地不祥的传闻更是传遍了全临安。
两个更夫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人持锣,一人持梆,挑着长长的灯笼,边走边敲,行到大理寺门前,正好是一慢两快,连续打了三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三声清冽的打更声传到大理寺衙门后面的狱里,李越听着声音,心里算了算,现在应该已经是三更天了。刚进来的时候,王腾和杜三金还跟自己关在一起,好歹有个说话的人,四天前,李越不愿乱咬文彬老将军,在公堂上对寺丞何寿破口大骂被打昏抬回来之后,就被单独关进牢房,两位兄弟也不知道被押在何处。
被杖刑打昏苏醒之后,李越高声呼喊王腾和杜三金的名字,但是没有任何回音。他来到这个未知世界,附身在这个叫李越的男子身上,也就继承了他的所有记忆,金瓯破碎,家国沦丧,忠良灰心,奸佞满朝,李越的心中自然升起一股激愤。他本来就是一个心有热血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后,更加无所顾忌,一畅心中所愿。李越并不后悔在公堂上的所为,但是对王腾和杜三金这两位兄弟牵挂不下。
王腾原是临安周边黄葛村的农户,是“三槐王家”的后人。王家的祖上王旦是曾经做过大梁丞相,赢得一世贤名。后来王家子孙繁衍众多,但多凭借恩荫为官,全族人在一起居住。恩荫随年岁越来越薄,官也越做越小,王家子孙又只愿读书,不愿做那经商百工的活计,最后竟然落得举族困顿,连临安的祖宅都难以维系。
族中有些男儿不愿坐困愁城,不顾举族合爨的祖规,自己出来谋生路,王腾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将族中分得的利钱暗暗攒了起来,到临安城东部的黄葛村买了15亩田地,将妻儿接了过去做起了农户,家境在村里还算中上。
王腾自小就帮助父亲料理农务,生的一身好力气。王老爷子家境稳定下来之后,也曾动过让儿子读书的念头,把王腾送到村中一等户家中的私学去念书,无奈王腾空有力气,在念书上却毫无章法,念了几年,连县学的外舍都考不中,眼看年岁既荒,又不愿继续在土地里讨饭吃,才到护圣军投军。护圣军募兵的头子看到王腾的身形,高大健壮,喜欢的紧,立即就募了过来,投军之后就一直跟着李越。
杜三金以前是个厢军。大梁军制,以护圣军为头等战力,兵员、装备、补给都是优先供应护圣军。厢军是地方杂牌兵,平时也极少战备,多做一些杂役。
杜三金身形瘦小,家中穷困,投护圣军不中。厢军的应募标准低下,他就投到厢军做了给临安河道清淤的杂兵,每月有一贯月钱,倒也够奉养自己和家中老母。因他为人机敏、头脑灵活,很快在清淤的小队里升到了承局。
一日,他在河道巡察时救下了一个失足落水的女子,后来得知,这女子竟是朝中参知政事赵随乾大人的小妾。赵大人极爱这个小妾,经由此功,杜三金得以升补了护圣军,每个月的月钱也提高到两贯钱,三十斤粮。杜三金和老娘食量小,吃不完的粮他拿到市场上去卖,又能换回四贯钱,除去花销,每月能攒下五六贯钱,日子渐渐宽裕起来。最近他相中了梁家车马店的仆女小韭,时常去买些姜丝话梅、荔枝膏之类的,逗小韭开心。
“也不知道这两个兄弟怎么样了。”李越心里想,我自己固然是无所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萧宁儿,就是和手下这个兄弟最亲近,希望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连累到他们。
李越正在想着,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两个狱子提着灯笼进来,怜悯的朝李越一照,映出杂乱茅草旁李越苍白的脸,突然的光亮吓得牢房里的干瘪的老鼠呲溜钻回了鼠洞。年轻一点的狱子说:“何大人提审人犯李越”,说罢和年老的狱子一道,给李越上了枷。
李越问狱子:“现在是三更天,深更半夜的,如何去的公堂?”
年老的狱子往李越的腰眼猛踹一脚,说:“叫你去则去,这贼军汉,废话多如鸟”。
一旁年轻的狱子心中不忍,说道:“黄老爹有所不知,这人犯李越乃是前日教训北幽使团的好汉,大大长我大梁脸面,如今沦落在此,自应优待则个。”
年老的狱子听闻,说道:“我老黄在这大理寺狱三十八年,脏的臭的啥没见过,再精钢的汉子到了这里也得窝成一团黄泥,宗鹏将军是何等好汉,最后被折磨的没了人形,刑具都上不去,进了这里就是进了鬼门关,不如早寻方便”。
年轻的狱子悄悄对李越说:“公堂上面人多,那些官儿不敢用手段。这半夜提审是何寿用来对付好汉的,我们这行唤做’半夜鸡鸣’,手段厉害的紧!好汉打熬不住时,随便交代交代算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越心中暗笑:“人心难测,这年轻狱子不知是真情真意还是蜜里藏针,姑妄听之”。李越赶忙问:“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两人呢?”
年轻狱子回话:“那两人不过是小小的队正,拷打半天也没问出来什么,瘦的受不得刑,腿打折了,现在分别关在他处”。
李越心中一疼,看来两位兄弟都用了刑。杜三金的腿还折了。不过狱子的话说明两人都还安全,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说话间,三人从地牢走上地面,绕过弯曲的回廊,来到了一间低矮的房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