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战争必然伴随着牺牲,种朴还是说出了这番话。光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和章楶的态度就极为相反。
章楶可以为了获胜无所不作,而种朴却有他自己的底线。唐宁想了很久,或许种朴的底线,就是种家军能够在西北威震一方的原因。
下午斥候回来报信,说贼兵里面忽然死了很多人畜,一个上午死的马不下千匹,死的人不下两千。
种朴听完之后就挥挥手把斥候赶走了,他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有百姓误饮毒泉一命呼呜,他就觉得心烦意乱。
写了好几封信痛骂章楶,但最后种朴还是把他们撕碎了。
环州通判深知自家知州的性子,除了种谔之外他们老种家的人几乎都这样。
劝说了好半天,用一顿毒打换回了种朴的心态。在唐宁给他敷药的时候,他还嚷嚷着说这顿打没白挨,他自己出事了知州大人也不能出事。
恢复之后的种朴立刻就开了一场大会,商讨接下来的对敌策略。唐宁因为这两天表现突出,破例被种朴邀请参与了进来。
会前种朴发表讲话,说:“今日贼兵尚未攻城,按照先前的情况分析,定是章大帅的下毒之策起了作用。
今日又有斥候来报,说贼兵大营中出现了伤亡,死掉的人马加起来有三千余。
这一切还不足以成为大帅下毒之策奏效的作用,贼兵是将计就计,还是真的中毒,尚不可知,故众将军可将此事刨除在外,不做打算。”
说完,就开始让堂内众将发言。
听着众将纷纷发表意见,却都是比较保守的防御策略时,唐宁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不夜袭敌营呢?他们都中毒了没有战斗力,现在是个好机会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手持长枪站在一边没有发言权的护卫都用看大便的目光看着唐宁。
唐宁有些尴尬,难道自己说错话了么?
看在唐宁是燃烧弹研发者的份上在场众人硬是把到嘴边的垃圾话都咽回了肚子里,不再看着唐宁,而是转头去讨论战术。
同样的,再次进行讨论的时候依旧是没有一个人提出夜袭,皆是防守的办法。
大会结束,唐宁紧走两步到了种朴身边,谄笑着道:“大人,属下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怎么大家都用那种目光看着属下啊?”
种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好意思说,你算是把老夫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事情,贼兵想不到么?你能想到趁他们虚弱的时候夜袭敌营,他们就想不到?
越是到这种时候,敌人的警惕性就会越高。老夫听说你在来的路上跟土匪交过手,并且两次取得胜利。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次胜利给了你信心,但你要知道,贼兵可不是土匪那种末流货色。
况且环州城内守军一共才六七千人,连日作战之后,死伤无数。如今可战之士,有四千左右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你准备派多少人去攻打这几十万贼兵屯驻的大营?三千?五百?
你也不想想咱们还经得起损失吗?”
被种朴连啷带损的说了一通,唐宁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心中觉得自己夜袭的策略可能是有些不合时宜,但自己的方向总是没错
的。
要是有足够的兵力,派出一些去袭营又有什么不好呢?
于是垂着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风险与收益并存,要是派出去袭营的人不小心把贼兵主帅给杀了,那不就是莫大的收益了?”
声音很小,但种朴却听的一清二楚。听到唐宁犟嘴,种朴忍不住火冒三丈。拎着唐宁的后脖领子就教训道:“你懂个屁!
你知道贼兵的中军御营在哪儿吗?”
唐宁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你连贼兵主帅在哪儿都不知道,还把主帅杀了……你这种混账话也能说得出来的?”
“古往今来有多少奇袭成功的例子,那都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你可给我闭嘴吧你!”种朴一脚就踹在了唐宁的屁股上:“你也不看看古往今来打了多少仗,奇袭成功的例子又有多少。”
唐宁屁股上挨了一脚,就不想再犟嘴了。这就好比把刀子架在杠精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杠了一样。
规规矩矩的跟在种朴身边,聆听他老人家的教导。
“从古至今,出奇兵以得胜之事,在所有的战役中只占不到万分之一。剩下的战役,哪一场不是规规矩矩的打过来的?
远了不说,说近的。太祖皇帝一统天下的时候,纳荆南,平后蜀,灭南唐,伐北汉,其中哪一仗不是规规矩矩的打下来的?
奇袭若是像你说的那么容易,那干脆大家也都别打了,你奇袭我我奇袭你,大家一起来奇袭就好了。”
种朴还挺欣赏唐宁,不然这话他才懒得跟别人说,更遑论像现在这般苦口婆心的教导了。
唐宁听了种朴这番话,才打消心中不忿的念头。仔细一想,觉得种朴说的非常有道理。
历史上的华夏大地几乎总是处于战争之中,而流传下来关于奇袭的案例虽然不少,但这么一对比,就好像是从大海里面捞出来的几根针一样,稀少无比。
出现一个,都能在史书上大书特书一下。更何况种朴在开大会之前就很严肃的说,敌军是将计就计,还是真正的中毒,目前来说,尚不得而知。
自己从主观上认定夏军已经中了毒,是一种很不谨慎的行为。
若是夏军将计就计,种朴又听从了自己的意见,派人去袭营,这些人只会打狗的肉包子,有去无回。
而这对于环州城的防守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本来人数就不够,又蒙受损失,说严重点,这都属于通敌了。
想到此,唐宁就不免有些惭愧。看来自己还是经验不足,需要不断学习,提高自己的水平才成。
然而十六日时,夏军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派出小兵来站在城门口不断的骂街,说宋军都是没卵子的娘们,不敢跟他们在野外作战。
对于这种谩骂宋军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出于颜面,又考虑到唐宁在之前挂横幅一事中表现出色,种朴就派唐宁去跟那小兵对骂。
跟古人对骂,唐宁还没怕过谁。后世那些层出不穷的骂人花样,能把这帮人气的在地上翻跟头。
站在城头,唐宁往下一看,这还是是个熟人,正是前几天挑着信使尸体来城下挑衅的那家伙。
于是唐宁深吸一口气,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党项秃驴,你们脑袋有问题,爷爷们可没有!
你们有几十万人,爷爷们只有九万,就这还出去跟你们打野战,给你们打牙祭都不够!
爷爷们就当缩头乌龟怎么了?王八能活一万年,你连明天的太阳你都见不到!”
卫慕都力气的火冒三丈,指着唐宁骂道:“你无耻!你不要脸!”
唐宁挖着鼻孔回道:“是啊,怎么了?有种的冲上来咬爷爷一口啊!你们人多了不起啊?不还是连座城都攻不破!再说,人多又如何?
你爹不还是有两个儿子,你们兄弟俩人多,难道还能杀了你爹不成?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们那个被自己老爹睡了婆娘的宁令哥好像真的把自己老爹杀了哦。
不过这也不怪你们,毕竟都是蛮夷,不懂人伦之道,就算是吃屎喝尿,也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嘛!”
周围的宋军哄然大笑,有的甚至笑的直不起腰来,躺在地上打滚。
卫慕都力气得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心情,但嘴角还是溢出一丝鲜血。
他心中非常的委屈,本来叫阵这种事情不是他来做的,但是偏偏其他嗓门大的士兵都中了毒,偶尔有几个没中毒的,也是跟他轮着来骂。
结果上一个士兵来骂了半天人家也没还嘴,自己一上来,就遇到个能还嘴的。偏偏人家说的还没什么毛病,从秃驴到宁令哥弑父,这都是真事儿……
对骂的时候最怕就是这种揭短的,一个短揭下来,气的还嘴都想不出词来。更何况他卫慕都力也就是嗓门大,骂人的本事还停留在宋人的大家闺秀阶段。
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随便从大街上拎个泼妇出来都能把他骂的喷血,更何况唐宁这种常年跟杠精对喷高手了。
“说话那个报上名来,我卫慕都力要是不取你项上人头,誓不为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爷我叫齐复,有种就来把小爷的人头取了,你要是不取,别怪我跟弟兄们瞧不起你,说你是怂包!”
“老子是没藏仁荣将军帐下第一猛将!你敢说老子是怂包!你再说一遍!”
“怂包!你要是有种你现在就来把爷爷的人头取了啊!怂包怂包怂包……”
“哇呀呀!气死我啦!”卫慕都力双目血红,提着长枪手中缰绳一抖,就策马直奔环州城。
才跑了没几步,城上就是两架八牛弩瞬间激发,两根粗长的弩箭擦着他的身边飞过,巨大的劲风带的马都有些不稳。
卫慕都力被吓得魂不附体,匆忙调转马头飞也似的逃走了。
唐宁双手放在嘴边大喊道:“怂包!你怎么不来啊!爷爷在这等着你呢!你倒是来啊!你今天不把爷爷的脑袋取走,你就跟爷爷的姓!”
卫慕都力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却不再拨转马头冲向环州城,而是往大营的方向逃命去了。
种朴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没能把这个家伙给射死。”
负责激发八牛弩的小兵单膝跪地对种朴请罪道:“大人,小人该死!刚才小人和弟兄们笑的手抖,不然此人现在定是我箭下亡魂。
还请大人责罚!”
“……”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