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慕容垂打败的晋军将领名叫桓温,这是他第三次北伐了,也是最后一次,此败之后,再不北伐。
当慕容垂击败了桓温北伐大军的时候,也打碎了桓温的通天之路。此败之后,即使桓温依旧权倾朝野,却再也没有了取东晋皇帝而代之的政治空气和土壤。人生理想还在,但实现它的途径却被慕容垂生生掐断。前燕,因为桓温的战败而苟活;东晋,因为桓温的战败而苟活。
毫无疑问,失败了的桓温是个大人物!
在中国北方群雄并起,逐鹿中原之际,东晋的疲软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面对北方铁骑,晋帝国的北伐大军一触即溃,屡次错失大好时机。收复失地、重整河山成了在轻风细雨里、在烟柳画桥下醉生梦死的统治阶级遥不可及的梦。陆游有诗云“刘琨死后无奇士,独听荒鸡泪满襟”原来竟是一句写实的话语,庙堂之上欢歌乐舞,江湖之远血泪满襟!
故国久念千千遍,隔壁父老,邻家小妹,尽为胡人蹄下奴隶,刀下亡魂。
这一状况,直到桓温的出现才得以改观。
桓温,公元312年生,字元子,东晋谯国龙亢人,士族(谯国桓氏)。
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和颖川庾氏相比,谯国桓氏是不足道的,但在那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这是桓温进阶的资本,不容小觑。当然,不仅仅如此,父亲桓彝曾参与平定王敦之乱,做过宣城太守,而且还是“江左八达”之一。
桓温呱呱落地时,就注定将来会是国家干部。这样的人很多,但后来的成就能够如桓温者,凤毛麟角!
那年,桓温不满周岁,大名士温峤(曾经做月老为自己和表妹说媒,抱得美人归)见而奇之,曰:“此儿有奇骨,可试使啼”,于是,桓温在人力操作下(揍或者掐),非自然的哭了起来,可能比较疼,哭声稍大了些。及闻其声,温峤又曰道:“真英物也!”。于是,从那天起,为了感恩温峤同志的不吝赞誉,桓温即因之成为桓温了!奇骨、英物之意昭然!
后来,当桓温的权力大到连皇帝都可以废黜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改名,可见他对自己的名字还是相当满意的,对来历也颇感傲骄。
名士温峤的评语很重要?
那是当然。
清谈之士们吃饱了之后,在辩论玄之又玄的“玄学”的时候,也会大嚼舌根,讲一讲谁家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风流韵事,也会偶尔谈及世间的某些“俊逸”,美其名曰“品藻人物”。被大名士温峤品鉴过的桓温,多半会成为众人的谈资,不可避免的再次乃至多次被品藻。也许,在桓温还不知道自己名叫桓温的时候,桓温就已经名满江东了。
这是极具现实意义的事件,因为,将来政府选拔官员的时候,也是靠“品评”划分候选人等级的,而那些被名士用良好词语“品藻”过的人物们,有优先权!
当然,被“品藻”过的人物们在若干年后就可以有资格去品藻下一代“奇骨、英物”,桓温他爸和温峤是好朋友……。眼界是由圈子决定的,品藻者无寒门,自然与寒门无关。
良好的家世,以及温峤“奇骨、英物”的评语,尚在襁褓之中的桓温就已经走在了东晋无数寒门子弟的前列了。桓温的起点,并不是那些寒门子弟奋斗的终点,而是他们努力一生都遥不可及的梦。
事实也正是如此,并不经历石勒年少时的苦难,也不需要刘渊、慕容家族创业时的艰辛,高贵且富有的桓温在少年时的生活是贵族公子式的,斗鸡走马,放浪形骸,游戏人生。曾有在赌场输光老本后依靠朋友翻盘的经历,那段日子,桓温很有钱,很任性。
对于我们而言,桓温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贵不可限量!即使一辈子无所作为,至少也能当上副县长。但是在“王、谢”等一流世家眼中,“奇骨、英物”的桓温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根汤勺而已,在他们大口吃肉的时候,桓温最多舀口汤。而且,由于父亲桓彝在“苏峻之乱”中战死,桓温差点弄丢了那根“舀口汤”的汤勺。
然而恰恰是因为“报父仇”事件,桓温把盛汤的汤勺换成了盛肉的汤勺。虽然还是汤勺,区别却是本质的。
那年,桓温十五岁,所有的美好因为父亲的死而破碎,家道中落,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到了桓温的肩上,再也不能无忧无虑过日子了。可能是由于年龄的缘故,桓温这个家长应该是不称职的,史书中并未找到有关于他为家族振兴而做的努力,没有去打工挣钱,也没有选择自主创业,只记载了他为了给母亲治病而把弟弟桓冲当掉换羊的一段经历。
生活越是艰辛,报仇雪恨之心就越是强烈,在得知父亲桓彝的死和泾县县令江播有关之后,桓温枕戈泣血,志在复仇。
江播是病死的,在害死桓温父亲的三年之后,桓温也在三年之后终于迎来复仇的时机。假扮吊客只身闯入灵堂,手刃江播三个儿子,然后镇定离去,只留下惊恐的吊唁者。
这是一件有预谋有目的的持刀入室杀人案件,而且是一次杀死三人,行凶者目标明确,手段凶残。在现在看来无论如何都罪无可赦的事情,在当时却是值得被广为称赞的,为父报仇天经地义,更何况江播是曾经参加过叛逆的乱臣贼子,不足惜。
手刃仇人之子的桓温就这样再次出名了,有胆有识、有勇有谋、有背景(士族)而且还是烈士遗孤。值得同情,值得赞扬!孝悌之心人所共知!再联系起年幼时“奇骨、英物”的评语来,于是,一个艰苦奋斗的、积极上进的、大有为的、可以作为励志典范的大好青年出现在世人面前。
或许桓温也没想到,自己为父报仇的事情最终传到了晋成帝司马衍的耳朵里,更没想到,这成了他出人头地,走向成为一代枭雄的契机。
司马衍亲自接见了桓温,还和他聊了天,在闲话家常之余,双方共同回忆了桓彝为国尽忠的英勇事迹,桓温也抓住机遇积极表明自己愿为皇帝尽忠,为皇帝服务的迫切要求。司马衍自然大为喜爱,不仅允许他承袭其父亲万宁县男的爵位,而且见他容貌端庄,器宇轩昂,才学过人,还把姐姐南康长公主嫁给了他。
就这样,桓温一跃成为了皇帝的大舅哥,而且由于天子佳婿的身份,终于获得了涉足东晋政坛的政治资本。
这是桓温人生最为重要的转折,获得皇室的信任是一切成就的前提!
南康长公主是有名字的,叫司马兴男,晋明帝与庾皇后(庾文君)所生,性格刚烈豪爽,颇具男儿气概!晋成帝觉得如此姐妹和持刀杀人者桓温正是一对,于是就便宜了他。
司马兴男在历史中是留有故事的,《世说新语·贤媛》中有记载:
桓温灭掉成汉后,娶成汉后主李势的妹妹为妾,甚宠爱之。南康公主妒火中烧,趁桓温不在,持刀欲杀李氏。但见李氏在窗前梳头,发垂委地,姿貌绝美。徐下结发,敛手向公主说:“国破家亡,无心以至。若能见杀,实犹生之年。”神色闲正,辞气清婉。南康公主掷刀上前抱着李氏说:“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连我看了都会心动,更何况是那老家伙)。
这事就这么流传了下来,后来成了一句成语,叫做:我见犹怜。
由于姻亲关系,由于共同的理想(北伐),桓温和庾翼(媳妇的娘家舅)亲近起来,两人相约共同平定天下。
当时庾翼官至荆州刺史,手握数万大军,而且正在准备北伐。刚刚成为天子佳婿的桓温和庾翼并不在一个级别上,只能给人家打打下手,在庾翼麾下任职前锋小督。
志同道合者大多互相欣赏,初涉政坛的桓温自然也得到了庾翼的推荐:“桓温少有雄略,愿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叔、召伯之任,托其弘济艰难之勋。”
庾翼死后,正是桓温继承了庾翼衣钵,领导对成汉和北方胡族的战争。
成年后的桓温为人豪迈爽朗,有雄风高节,姿貌奇伟,面有七星。史称桓温“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刘惔(魏晋八君子之一,有识人之明)曾称赞他说“温眼如紫石棱,须作猥毛磔,孙仲谋、晋宣王之流亚也”。并不辜负庾翼的荐举,也确如温峤所言:有奇骨,真英物也!当然,刘惔还说:“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宜常抑之”。刘惔不仅看出桓温才华横溢,更看出桓温志向非常。
或许,真的是相由心生吧!人心中所思所想和所有的志向,日积月累后,会长在脸上。
公元345年七月,庾翼去世,八月,桓温接替庾翼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掌握了东晋在长江上游的兵权。从那一天起,桓温手握雄兵,居形胜之地(荆州),开始了他的枭雄之路。
其实,庾翼死前希望接替自己的人并不是桓温,而是他自己的儿子,虽然庾翼非常欣赏、器重桓温,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向朋友出让自己家族的权益。荆州,太过重要!
东晋朝廷在商讨庾翼的继任者时,推荐桓温的何充(执政中枢)对荆州的战略地位有过一段精彩阐述:
“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地势险阻,周旋万里。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
那时那地,荆州具备了东晋建国以来最好的社会经济实力和优越的地理环境,荆州是战备物资中心,是战士来源之处,是南征成汉的桥头堡,是北伐中原的前进基地。荆州,由于地处长江上游,是东晋王朝国之西门,随时影响建康安全,威胁东晋安危。执掌荆州,为桓温后来的南征和北伐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并且,从此之后,桓氏的兴亡与荆州紧密联系在一起。
突然想起《隆中对》中的一段话:“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可惜后来荆州丢了,于是,诸葛孔明纵使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只能坐困西蜀一隅,六出祁山而无功。
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桓温是决然不会沉溺于温柔乡中吃“软饭”的,否则也绝不会有史书中那般赫赫威名!艰难险阻或者安逸享乐只会让怯懦者止步,梦想却会敦促强者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345年,前燕还是东晋的属国,并没有后来的那般强大,依然在辽东的土地上东征西讨,寻求机遇发展壮大,偶尔也会派遣使者,问候一下作为宗主国的东晋朝廷。强大的后赵还没灭亡,石虎也还健在,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正和他的儿子们过着残害人类的好日子,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那年,刚刚兵权在手的桓温内心却是澎湃的,躁动不安的。有志向者,还需要有实力去实现,现在,他都有了。并不打算等待,渴望建功立业的目光投向了西南一隅的那个国家——成汉帝国。
消灭成汉的战争因为桓温的到来而紧锣密鼓的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