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心里被这一猜想吓得不轻,却是没敢问岑骆舟事情的详细经过。
岑骆舟不愿同她说,想来那应当是件紧要事,紧要到最好只有他与荀钏儿知道。既是如此,岑黛自然就不打算多问,只心里默默记下这一茬。
她跟在庄寅身边学习纵观全局的本事,早已经习惯将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宜随时记下来,以便更好地看清局势。
毕竟……有一场死局在不久后等着她。
回府之后,岑黛将今儿个购置回来的点心分了岑骆舟一份,算是摆个样子给荣国公看着。
因前不久出了荀二夫人这一茬,荣国公最近盯岑骆舟盯得有些紧了。岑黛心知做得越多露的马脚也会越多,是以这段时日老实了不少,没再去找岑骆舟。
那日的酒楼一会,荣国公手下的眼子到底还是没能瞧出几分不妥当。
荣国公在私底下,甚至派人去打听了酒楼背后的主家,然而最多也只查到了邢家头上,且因着那日未尝发现荀家人的踪迹,荣国公这才勉强将事情翻篇了。
——
燕京近日是愈地发冷了,冬葵早就给拔步床换上了厚实软和的褥子锦被,让婆子将库房里的熏炉和炭盆给端了出来。
岑黛正窝在暖阁中低头写字,怀里揣了汤婆子,屋里摆放一只小香炉,正吞吐着浅淡的香气。
豫安打帘子进来时,小姑娘正在打哈欠,闻声望过来,忙站直了身:“娘亲怎么过来了?”
豫安笑眯眯地捏捏她脸颊,同她一道在一旁软榻上坐下:“你爹爹今儿个在家里头呢,他闷在园子里不说话,倒不如过来瞧瞧小宓阳,陪你解解闷。”
她笑眯眯瞥向岑黛书桌上的纸笔:“娘亲可是打扰你写课业了?”
岑黛笑回:“早已经写完了的,却才是在练字,说不上打扰。”
她轻轻靠在豫安怀里,蹙眉问道:“说起来,爹爹今儿个怎么在园子里?按着往常来说,爹爹这时候不是该在国公府陪祖母的么?”
豫安拍拍她的手:“国公府来了客人,听说是庄家的夫人,你祖母要去坐镇见客,你父亲自然留不得的。”
“庄家夫人?”岑黛凝眉:“莫不是为着家里三姐姐来的?”
“八九不离十。”豫安揽着她:“你三姐姐如今已经待字闺中有段时候了,又跟着你祖母请进家里的妈妈学了好一阵子的仪态手段,应当再过不久就该出阁了。”
“不过你三姐姐究竟是要许给庄家的哪位公子,两家连点儿风声也没有传出来,许是也没商量好。”她停顿片刻,蹙眉道:“今日庄家夫人前来,想来就是说这事儿的。”
岑黛抿了抿唇,又问:“听说前一阵子荀二夫人亲自登门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开了,那庄家听见了这些消息,心里难道能舒坦?”
“那日宓阳不也说了荀二夫人在信笺中的态度?可见是不想履行约定的。”豫安轻叹一声:“且当年的旧事已经重提,可这段时日荀家那边儿一点动静也无,日子一天天耗下来,估计是真的想让那婚约不了了之的罢。”
岑黛稍稍蹙眉。
她心里记得岑骆舟和荀钏儿那日的不同寻常,猜测两人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联想岑骆舟当日曾同她说的什么“逼婚”,只怕当年两家母亲定下的婚约一时应当做不得废。
只是荀家如今又半点动静也无,应当是还未到时机出手罢?
豫安搂着怀里软软的小姑娘,喟叹:“若是不出意外,你三姐姐最迟明年就要入庄府。”
岑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似乎岑裾前世也是这般的命运,只是自己上辈子这时候已经出了岑家私塾、安心守在豫安身边,同一众岑家人渐行渐远,倒是没多关注后来的事。
豫安瞧着面色仍旧如常的小姑娘,蹙眉叹道:“宓阳怎的就不着急呢?瞧瞧,你姐姐马上都要嫁人了,你比她小不了多少,待到明年入夏,也该及笄了。”
她揉了揉眉心:“偏生你现如今刺绣也不熟练,掌家的手段也没怎么学……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岑黛嘻嘻地笑:“皇帝本就不着急,舅舅好生生地在宫里坐着呢,能着急到宓阳头上来么?”
自己上辈子到十六快十七岁时,都还在待字闺中。豫安起初还着急来着,后来倒是看开了,因为左右她也没相看到满意的好人家。
豫安皱了皱眉:“你舅舅……谁说他不着急的?”她垂了垂眼睑,又叹了一口气:“他这会儿子估计正愁得不行呢。”
岑黛眨眨眼睛,面上不解。
“这不是快到了年关么,一年审核下来的政务都等着人整理过眼呢,年节将至,朝中事务堆积成山,哪能不愁?”
岑黛问:“不是说今年舅舅打算将手头上的权力,转给表哥手里一些?难道表哥不能帮着在旁分忧么?”
豫安瞥了她一眼,苦笑:“话是这么说,可做起来多难?今年你舅舅提拔了几个年轻臣子,刻意让你表兄与他们结识,本是打算自己今年可以清闲一些的……”
“可你瞧瞧,你表哥和那位内阁大学士之间的矛盾是愈发多了。底下的年轻人各个都是没什么经验的,也不敢从中调剂去劝说,于是上头两个人争执,下头一群人缩成鹌鹑,在这样的局势下,一群人能处理好什么事?不给你舅舅多添麻烦都算是不容易了。”
岑黛垂眸。
近日在文华殿里,荀钰和杨承君的确是愈发疏远,两人见着面也不再肯说话。
得亏上面还有一个庄寅坐着,师兄弟二人私下里尊师重道,不敢将矛盾摆出来让庄寅恼火。
两人在文华殿中都是那么一副两看相厌的样子,可见在外头该是如何的水火不容。
岑黛默然。自重生伊始,命运的轨迹就在慢慢变化,大多都与她这个变数有关。
比如岑骆舟因去年的落水,得以被豫安记挂上;比如她拜入庄寅门下,与杨承君、荀钰成为同门;比如她察觉了岑骆舟的秘密,还同李素茹和荀家姐妹有了交情……
可如今一一审视下来,岑黛忧心地发现,前世的命运轨迹实则并没有改变多少。
比如她依旧没能发觉前世毒害母亲和自己的真凶;比如杨承君和荀钰的关系,开始像前世的恶化开始靠拢……
她仿佛是一只小小的“蚍蜉”,自重生起就只剩下三年的日子可活。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分之一,她经过了好一番力所能及的挣扎,到头来却发现该有的轨迹一样也没有脱离。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岑黛有些茫然的无措,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
在权谋生死和朝代更迭的大背景下,她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闺阁少女,就连看清局势都做不到,更别说去成为一个能够撼动大局的大人物。
只是……上天允了她重活一回,尽管身为蚍蜉,若是不尽全力地挣扎,她不甘心。
豫安并未发现岑黛的不妥当,她记挂着璟帝,心里忧愁,并不打算同岑黛这么个小姑娘多说什么,偏头四顾,奇道:“咦,往常不是经常听你那只小八哥在屋里叽叽喳喳的么,今儿个怎么没瞧见那小家伙?”
岑黛回了神,闷闷道:“母亲说的是墙头草?它羽翼长出来了,宓阳没剪,由着它出去耍了。”
豫安没纠结岑黛散养八哥的事,只问:“外头那样大的风,你还放那鸟儿出去玩?”
岑黛弯弯唇角,似是而非道:“为了能吃上饭,它想不出去都不行。”
她攸地松了口气。暂且还不用陷入绝望的惊惶,她现在虽然处于弱势,但已经是竭尽所能地在反抗。拜师庄寅、训练墙头草,她在为自己增加反抗的能耐。
豫安蹙眉瞥了她一眼,心下虽奇怪,却是没多问了。
晚间时候,岑黛陪父母吃过了晚饭。因她多喝了一小碗粥,撑了肚子,于是在屋里走动消食。
忽而听见窗外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岑黛一顿,忙上前开了窗。
墙头草满身羽毛杂乱,一双豆眼里盛满了委屈。
岑黛忍着笑,忙将小八哥抱进怀里,关了窗:“乖乖,我还以为外头的大风将你给吹跑了呢。”
小八哥还在可怜兮兮地发着抖,进了屋就扑棱飞到熏炉上立着,拿着鸟喙梳理羽毛。
“这回飞了几趟,可算是记着路线了罢?”岑黛笑眯眯地端来鸟食和水盆:“真真是辛苦墙头草了呀。”
这几日,她同岑骆舟在明面上是没了联络,只是在暗中仍旧是有过交流。岑骆舟如今手段渐长,能够指派小厮给她的丫鬟递消息。
她将墙头草递到岑骆舟身边,由着岑骆舟带着它在荣国公府认路,好将自己需要的消息以学话的方式带回来。
小八哥歪着脑袋瞅了她几眼,啄了些许鸟食进肚后,扑棱棱飞进开着门的笼子里,尖声学话,将岑骆舟交代的几个关键字同她说了。
“会走了、不必着急?”岑黛抿着嘴笑:“大哥哥倒是在真的费心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