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黛身形一顿。
于是庄晟就笑眯眯地瞧着那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微微偏过头来,扬眉看向自己:“的确是丢了一顶帷帽,我亲手丢的。怎么,庄公子是给捡回去了么?”
庄晟笑脸一僵。
这丫头刻意曲解了“丢”的意思,明晃晃地堵了话头,要自己闭嘴。为人处世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打算留,不知天高地厚。
岑黛瞧着他愈发差的表情,也不欲多搭理他,抬高了下巴睨他一眼,转身跟着岑骆舟继续往外走。
她是当朝唯一的郡主,大越万人之上的璟帝乐意宠爱自己。纵然自己现如今只是一只翻不出浪花的金丝雀,但也由不得人随便欺辱。
庄晟?一个璟帝有意打压的世家所出的嫡出公子,凭他也配么?
庄晟表情阴狠地瞧着那兄妹二人相携离去,咬牙切齿地低声:“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花瓶……”
美娇娘缩在他怀里,眸光闪动,轻声劝慰:“公子莫恼,有些人不过是一时表面光鲜,谁晓得能不能尊贵到最后呢。”
听她说了这么一句,庄晟回过神来,默然瞥了美娇娘一眼,忽而笑了,缓缓搂紧了她:“还是我的小花儿嘴儿最甜。”
他眸光微闪。
的确,岑黛真的能受尽宠爱到最后么?璟帝未必能护佑她一辈子。
美娇娘嗔他一眼,斜倚在青年怀里娇娇地笑:“公子又在欺负奴家了,前些时候您还说什么可惜奴家没读过太多书呢。”
庄晟搂着她往二楼雅间中走,笑道:“小花儿别气,我说错话了还不行么?也是如今见到了,我这才晓得那才名在外的高门佳人,并不如我的小花儿可人半分。”
美娇娘见好就收,没敢继续使性子让庄晟真的对自己低声下气,只娇笑:“万花丛中过,公子却只相中了奴家这一朵,能不可人么。”
庄晟满眼都是笑:“花儿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拐着弯儿夸你自己?”
这厢,岑黛已经同岑骆舟上了马车。
看着青年眉头紧锁的模样,岑黛忍不住笑弯了眼:“人都走了,大哥哥还记挂着那庄家公子呢?”
“乱开玩笑。”岑骆舟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皱紧了眉,冷声:“庄晟不是个宽容的性子,他素来小心眼得很,五妹妹得注意着些。”
就比如荀钰,荀家嫡长孙过于耀眼,年年压了同龄的贵胄公子好几头,也没见其他公子有太多怨言,偏偏只有庄晟咬牙暗恨了许多年,这不是肚量小是什么?
岑黛托着下巴笑:“可宓阳觉着,就不该给他太多脸面,要不然,他怕是真会觉着自己是个多有能耐的主儿呢。再说了,舅舅有意要打压当年站错队的庄家,我站在皇族这边,本就没有理由要给他正眼。”
岑骆舟弯弯唇角,又撸了她头发一把:“还真给自己找了这么多说辞?我知道,你其实就是看不惯他故意为难你。”
他这五妹妹,其实被人宠得娇气得很。
不过,眼前的小姑娘作为这燕京城一等一的富贵花,的确很有资本对庄晟不屑一顾。
——
燕京皇城,御书房内。
璟帝皱眉从奏折里抬起头来,叹声:“本就不是多麻烦的事,且朕本就想将岑骆舟留给太子,自然不会拒绝给予他恩惠。只一点……你有心护住岑骆舟,以至于沦落到要面临这般局势,心里果真对他半点知觉都没有?”
豫安坐在下首喝着茶,顿了顿,只笑道:“如今这局势,同那孩子有什么干系?我自幼有皇兄替我说公道话,那孩子却是个无所凭依的。我瞧着心里不好受,愿意替这好孩子做主,对他并无不满。”
璟帝凝视着她:“豫安,你知道皇兄说的不是他,朕说的是驸马。”
豫安缓缓收了笑,垂下眼:“对他能有什么知觉?总归我的立场不会更改,他若觉着碍着他们岑家了,那便各自安好。若是他看重的是这么多年的情谊,也可继续做宓阳的父亲。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轻轻倚靠在椅背中:“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泾渭分明的对与错?我所做的一切,于杨家来说永远不会是错,可对于岑家来说,却是犯了不孝的禁忌。”
豫安浅笑吟吟地看向皱紧眉头的兄长,低声道:“皇兄,我就该早些时候分清那所谓亲疏的,优柔寡断乃是死穴,越是纠结下去,就越是往死路里钻。”
她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她的名讳为杨慈溪,是当年那个在夺嫡之争中果决谨慎的豫安公主,而非是后宅的温婉妇人。
区区一个驸马岑远道,抵不过陪伴自己从那片血海中走出来的皇兄半分重要。
年轻时自己心中那隐晦的悸动,其实早已经在绵延十多年的夫妻不睦之中,消失殆尽了。余留下的,只有被错认为不舍得的不甘心。
璟帝瞧着她眼中的冷淡,半晌才低下头,轻声道:“‘豫安’的意思,是快乐安定。皇兄当年答应过母妃,要护你一生,如今到底是食言了。”
豫安掩唇轻笑,眼中温暖:“皇兄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觉着自己现如今过得很是不错,宓阳乖巧懂事,上头还有兄长看顾,这大越怕是没人不对我羡慕。”
“再者,”她笑容渐淡:“只有杨家江山完整,这世道才能容许我无忧无虑地喜悦,不是么?”
豫安抬头同璟帝对视:“皇兄,我已经将岑家放下,你也应当要做出选择了。岑家不是杨家的亲家,皇兄不必再刻意忽视岑家人的异动,他们目的不明,谁也说不准是否会危及大越安定。”
璟帝郑重颔首,眯了眯眼:“耳目已经放下去了,岑、庄两家如今都在朕眼皮子底下,只是若是真要以防万一地尽早动手……就如今来看,怕是不行。”
他揉着眉心:“荣国公是当年父皇赐下的爵位,名下军功累累,更别说前荣国公和先帝还有过一段称兄道弟的共生死时光。”
璟帝继续道:“纵然如今四境安定、岑远章并不曾领兵上阵过,但经过这些年荣国公在朝中的经营,岑家到底还是在京中站稳了脚跟,手中兵权捏的牢固。若是毫无缘由地动手,必然会动摇现如今的朝堂平衡,众臣怕是会不服。且……”
他看向豫安,目光沉沉。
豫安明白兄长的意思:且当年璟帝是作为黑马、踩着诸多兄弟的鲜血登上帝位,名声并不多好听。
更别说在打压完一众兄弟后,璟帝及其同党已然是元气大伤。当时燕京中多的是根基稳固的世家大族,虽然各个都有些疲软,但是如若真的要凶悍起来,他心中并无多少胜算。
于是便不敢轻易动手斩草除根,只能尽量维持平衡、争取尽快恢复自身元气。
还是后来簪缨世族荀家投诚,璟帝这才得以真正的坐稳了那龙椅。
这些年他借机壮大自身,不断扶持新人、替换老臣,想要根除当年余留下的众多世家,却到底还是忌惮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生怕众家报团撼动基业,没敢把动作做得太过。
——否则庄家挨了这么多年的打压,也不会还好端端地矗立在燕京。
他这回要是贸然对庄、岑两家下死手,保不齐那群老不死的会抱着唇亡齿寒的想法,上来狠狠撕掉杨家人的一块肉。
豫安心里清楚得很,心中沉甸甸的。
良久后,她才道:“那便只能多盯着些了,总归如今那两家露了些马脚,未来好一段时候,应当都会老实不少,皇兄着人盯紧了便是。”
璟帝笑了笑:“放心罢。”
二人说完了正事,璟帝有心活络气氛,便问:“朕记着,宓阳似乎是后日及笄?”
思及自己软软的小闺女,豫安面上总算是多了些暖融融的笑意:“是呢,我前些时候还在请人给她做及笄礼的准备。”
璟帝笑眯眯的:“咱们杨家的小姑娘要及笄啦,昨个儿承君还说起这事,同朕商量要送什么好,朕便叫他为你分忧,帮着给宓阳相看相看放心的青年才俊便够了。”
逗得豫安低低地笑:“承君自己都还没成家呢,哪能操心宓阳这事。”
璟帝笑过了,而后忍不住低声叹道:“朕还不是心里不踏实?岑家出了那样大的事,外面燕京可都传遍了的,难免会对宓阳的名声产生些许影响。且你和驸马那边……”
他瞥了自家妹妹一眼,瞧着豫安仍旧是笑容不减,这才继续往下说:“驸马这次连长公主府都不回,可见是动了真火。这驸马不归家的消息若是传出去,难免外人要非议长公主府的家事。你也说过的,人言可畏,宓阳的亲事最好别拖太久。”
豫安沉默片刻。
她心里也有些不大放心,始终觉着岑黛若是继续待在长公主府不太安全,毕竟对门就是荣国公府,谁晓得里头会不会冲出来什么疯子?
豫安倒不觉得自己护不住一个小姑娘,只是自己并非时时都有空闲看顾岑黛。若是真的能多一家人维护岑黛,顺带捎着她离岑家远些,那自然是更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