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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请安
    青年着了一身暗色云纹墨绿滚边长袍,头戴玉冠,风神俊朗,仿佛从昨夜稍显暧昧的红衣新郎官儿,又变回了冷淡严肃的大越荀首辅。

    岑黛怔了怔,对比着低头看了看自己领口摊开的一小片春光,急急忙忙就扯了锦被盖好,朝着来人笑得僵硬:“师兄早。”

    荀钰也不欲戳破她的尴尬,只将怀里的衣裳搁在床脚,淡道:“因昨夜无事发生,张妈妈正在院子里嘱咐仆从相关事宜,你身边的丫头也在列,要现在唤她侍候么?”

    岑黛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自己来。”

    她晓得荀钰口中的“昨夜无事”是什么意思,无非指的是未曾完成的房事,也猜测到何妈妈这是得了荀钰授意,在敲打院中下人。

    但因着尚且不清楚这荀府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于是只能由着荀钰打掉人事。

    这般想着,岑黛伸手重新垂下床幔,快速换好了衣裳,这才从榻上起来。

    她抿了抿唇,瞧着坐在窗边饮茶的荀钰,问道:“师兄今日不用去上朝么?”

    荀钰搁下茶盏,将目光转了过来:“陛下许了我今日与第三日回门,这两日的空闲,故而今日不必前往内阁,待晚些时候,会有人将公务送入荀府。”

    岑黛呐呐应声:“如此。”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荀钰多看了她一眼,温声:“还有事要问?”

    岑黛顿了顿,径直在荀钰对面的靠椅上落了座:“师兄昨夜……是故意避开那事的?”

    提及那事时,岑黛的脸颊有些发烫。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当初突然向自己吐露心事的是他,一心求娶的也是他……可为何荀钰昨夜又有意避开那事?

    荀钰却是面色不变,径直问:“你想要?”

    话中内容委实太过轻浮,骇得岑黛连忙抬头摆手,双耳通红,连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不不不,宓阳不是那个意思……”

    荀钰于是又偏过头,径直去看窗外翠绿的竹林,淡声道:“如今你心中没有我,是以我不会强迫你。”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隐秘的私心,就这么毫无保留地被人拆穿,岑黛面上的绯红霎时间就褪了个干净,垂下眸子,不敢正视他。

    岑黛觉着,或许自己应该理直气壮一些的。

    她就是没心没肺,心中也不甚看重情爱。重活一世,她唯独只想更改被毒杀的命运,是以不愿嫁人。

    可如若嫁人能够让自己达到逃出牢笼的目的、能够让母亲安心,她也并不介意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且……毕竟当初本就是荀钰有意求娶自己,自己听从母亲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曾想害他半分,堂堂正正的嫁给他为妻,在他面前根本无需摆出底气不足的样子来。

    可她就是莫名觉着有些气短。

    心仪之人的眼中没有自己,这种事情,无论换做哪个男人,只怕都会觉着不好受的罢?

    说不出原因的,岑黛不想荀钰心里不好受。

    荀钰瞥向陡然沉默下来的岑黛,眸光闪了闪,轻声道:“我说过的,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却才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没有任何责怪你的意思,你不必多想。”

    岑黛转过脸不看他:“宓阳并不曾觉着师兄在怪罪,只是心中有些不好受罢了。”

    荀钰就问她,眼睛里带了暖色:“是在替我不好受?”

    恼得岑黛恨恨瞪了他一眼,脸颊不知何时又升起了红云:“师兄!”

    以前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荀师兄说话竟然这般轻浮?

    正巧房门被人推开,冬葵端了铜盆等洗漱用具进来,福身:“郡主,姑爷。”

    岑黛捂着滚烫的脸颊站起身,由着冬葵拿着香胰子替她净面清洗,又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妆粉少些……头上珠翠少些,再少些……”

    冬葵微咳一声,提醒道:“郡主,您这是要去给长辈们敬茶的,要扮得庄重些。”

    若是不作繁复些的装扮,可压不住岑黛这小姑娘的稚气。

    那厢荀钰却道:“家中对这一项并无什么规矩,随意些便够了。”

    冬葵也就放下心来,安心由着岑黛自个儿舒服了:“是。”

    岑黛的扮相依旧与在长公主府时无甚差别,依旧是华服高髻,只身上衣裙的主色调换做了更庄重的颜色。

    可纵然是穿上了一身天青色的上衣,也依旧衬得她如同个未嫁的少女一般,看得冬葵嘴角直抽抽。

    偏生小两口却不觉得有什么,吃了几块点心,就并肩往后宅主院的方向去了。

    岑黛抱着几分认路的想法,多看了眼周遭院子的牌匾,第一个记住的是自己同荀钰的院子,不免扬了扬眉:“是‘云去风来雨乍晴’的风来么?”

    荀钰摇头:“是‘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的风来。”

    岑黛顿了顿,思及风来堂中随处可见的竹林,眉眼弯弯:“宓阳记得后面还有一句,是‘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倒是个很不错的期望。”

    荀钰眼里带了分不可见的笑意:“是祖父择的名字。”

    荀阁老?

    岑黛眨了眨眼睛,笑道:“荀阁老对师兄很是看重。”

    路上这厢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后宅主院。

    荀大夫人邢氏同大老爷已经在堂中端坐着了,瞧着一对新人过来,眼中都带了几分笑意。

    岑黛先是同荀钰行礼跪拜,而后接过一旁妈妈递过来的茶盏,躬身一一奉上:“媳妇请父亲喝茶。”

    大老爷眉眼严肃,荀钰的眉眼影子,大多就是承袭了他的。只是大老爷的表情温缓,因此也比荀钰瞧着更亲和温润,此时接过茶盏,颔首笑道:“起来罢。”

    说着,从身旁婆子的漆盘中取出一枚玉佩来,珍而重之地放在岑黛手心里。

    岑黛不敢多看,小心地放在袖袋里,又接过茶盏呈给邢氏:“媳妇请母亲喝茶。”

    邢氏笑着接过茶盏,抿了几口就放下,径直执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又褪了一直镶金翡翠镯子给她戴上,温声道:“好姑娘快起来,让母亲好生瞧瞧。”

    她只多看了岑黛一眼,就同一旁的大老爷笑道:“瞧瞧,这就是我一眼便相中的小丫头,这眉眼气度,真是讨人喜欢。”

    邢氏同她多说了些话,多是嘱咐她有事便来告诉母亲,岑黛一一听了应下。

    “我也不在这儿耽搁了,”邢氏笑看向荀钰:“家主可在等着你们呢,他有话要同你们交代,尽早去请安罢。”

    岑黛福身,同荀钰一同出了厅堂。

    目送新人离去,邢氏又送走了大老爷出门办事,这才渐渐地收了笑。

    身旁的妈妈低声道:“瞧着少夫人却才的气色,昨夜似乎并未同大公子行房。”

    邢氏捏了捏眉心:“今早钰哥儿那院子可传出了什么风声么?”

    妈妈回道:“并未。”

    于是邢氏只得苦笑:“那我可管不了了,钰哥儿他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好插手他们房里的事。你我都是看着钰哥儿长大的,知道他行事稳妥果断,断然不会办什么荒唐事,有这些便够了。”

    ——

    岑黛同荀钰沿着青石板小道往后宅深处走,稍稍蹙眉,问他:“荀阁……祖父平日里可有什么避讳的?我心中没底气,怕说错了话,可别惹得祖父不快。”

    荀钰定定看了她一眼:“对象是你的话,祖父不会有什么不快。”

    岑黛扬眉:“啊?”

    荀钰说:“你的性子够好,也足够懂事机敏,会是祖父欢喜的小辈。”

    只有身份地位这一项,或许荀阁老心中会因为这一点而对岑黛有些疏离。但如今他都已经允许了自己将岑黛娶回来,想来应当不会多为难岑黛。

    岑黛稍稍放了心,同荀钰进了荀阁老的院子。

    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松柏、竹丛很是常见。临着院落拱门的墙角底下,还整整齐齐地摆了几盆花草,有较为常见的兰花菊花,也有比较罕见的名贵植物。叶片儿上还有几颗水珠,像是将将被人浇灌过。

    岑黛见多识广,认得那几种名贵草本,知道各个都是极其“挑剔”的种类,都是需要人费心照看的。

    然而这一路上并未见到什么花农小侍,这些花草,想来都是由荀阁老手植。老人家已经致仕养老,倒的确很有空闲来费心照顾这些草木。

    眼角余光瞥见院落中央坐了一位深色衣袍的老者,岑黛规矩了眼神,垂头随着荀钰上前。

    “给祖父请安。”

    荀阁老掀起来眼皮,随意瞥了一眼并肩行礼的二人,温声道:“起来罢。”

    岑黛稍稍抬眼,荀阁老致仕后,浑身的锐利都被收敛了起来,仿佛果真成了一位慈祥和睦的老人——如果忽略他浅笑下的严肃表情。

    她心下谨慎,下一刻荀阁老已经抬头看她:“丫头,会不会下棋?”

    岑黛这才发觉石桌上摆了一副未尽的棋局,顿了顿,恭敬道:“会一点。”

    荀阁老便伸了伸下巴,示意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来:“那便陪老头子下完这残局罢,丫头执白,子钰坐在旁侧看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