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遇上这种感情上的事,岑黛也是个十分能忍的人。她不动声色地将画轴收好搁了回去,遇上荀钰时,半句也不敢问及他当初的心思。
待晚间从正院用过晚饭回来,岑黛督促了院中婆子洒扫好庭院,又一一检查了各处的灯笼和剪纸,只等次日与一大家子人共同庆贺除夕。
她借着这由头散步消食,回来时瞧见何妈妈端了一只小瓷盅往书房的方向走,好奇问道:“准备了什么东西?”
何妈妈笑回:“是燕窝,公子说今夜怕是要忙上好一段时候,便命小厨房准备些浓茶候着,老奴瞧着熬夜败身体,于是就多准备了一盅燕窝。”
她眼睛一亮,忙上前来将装了瓷盅的托盘塞到岑黛手里,笑眯眯道:“正好遇上了少夫人,少夫人将这燕窝送进去罢?”
岑黛扯了扯唇角:“啊?”
何妈妈道:“公子最是听少夫人的话,这燕窝老奴便是端进去了,他忙起来也不一定会吃。若是由大夫人送进去,公子定然不会推辞。”
她怂恿地笑:“少夫人,去罢?”
荀钰最听自己的话?岑黛细细想来,在目前的几个月相处时光中,荀钰似乎从来不曾违逆自己的意愿。
她抿了抿唇,到底是接稳了过来:“我给他送过去。”
何妈妈笑咧开嘴:“府中还有些许准备事宜,老奴帮着瞧瞧去。”
岑黛目送她离开,端着托盘进了书房。
候在里间伺候的竹生一见她进来,顿了顿,忙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荀钰抬起头,有些讶异,将桌案一角挪出一块空地来:“怎么没去洗漱?”
岑黛将瓷盅端上去:“路上遇见了何妈妈,她给你准备了燕窝,托我送进来。”
她蹙眉瞥了桌案上的文书一眼:“除夕前夜,还这么忙?”
荀钰将文书往一旁推了推,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碗,执了小勺搅动散热,随意道:“如今朝中虽然放了休沐,可终究还要为开年之后的大动作做准备,我今日多做一些,除夕和春节便能轻松得多。”
岑黛默了默,到底是没说什么劝诫的话,只道:“师兄多多注意身体。”
荀钰多看了她一眼,温和应声:“嗯。”
两人一时无言,岑黛没打算就此离开去洗漱,见砚台中已经没了多少墨,干脆挽了大袖替他研墨,试探着问:“师兄喜欢竹纹?”
荀钰搁下瓷碗:“怎么了?”
岑黛僵着脸问:“你若是喜欢竹纹,我便在腰带上绣竹叶,只是我没绣过这种花样,头一回动手,最后绣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敢肯定。你若是觉着无所谓,那我便绣缠枝花,这种我跟着娘亲学过。”
荀钰停顿片刻,问的却是:“快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原来你还没开始动手?”
岑黛脸颊微红,小声嘟囔:“上回是你突然说要腰带,可不是我自己乐意的,慢些怎么了?况且师兄也不曾规定时限……”
她悄悄转过眼来,瞧见荀钰表情未变,连忙收拾好了空碗:“不回答就算了,我就绣缠枝花,才不管你的喜好。”
荀钰却握住她的手腕,忍着笑:“还是绣竹叶罢。”
他嘴唇微微弯起,桌案前摇曳的昏黄烛火似乎漾进了他清澈冷静的瞳眸深处,泛起一阵阵暖色的涟漪:“我喜欢竹纹。”
岑黛霎时就红了耳尖,哼声端起托盘就往外走:“丑了我也不管。”
她忽然停步,道:“熬不住了就休息,回房里睡,我夜里睡得沉,你不必担忧吵到我,直接进来便是。”
荀钰应下。直到房门阖上,他才忍不住低笑出声。就岑黛晚上那睡姿,到底是谁吵到谁?
——
翌日早起,荀钰早已经窝去书房看书,岑黛不欲打搅他,裹了大麾便去正院请安。
邢氏不在正厅,正在小厨房里招呼着一群人包饺子。岑黛进来时,周芙兰同小于氏早已经在房中的空旷处坐下包饺子了。
岑黛净了手,笑吟吟行至近前来:“起得好早。”
周芙兰笑看着她:“这般喜庆,自然要起早些。”
岑黛挨着她坐下,也帮着包饺子,随意问:“你们怎么坐到这角落里来了?不如同母亲她们一同忙活么?”
周芙兰哼笑:“大夫人她们有她们想说的话题,我们有我们想说的闲话,凑在一起都不自在?”
她将脑袋凑过来,小声道:“正好你来了,我和弟妹正说到要紧事呢。”
岑黛好奇地瞥向小于氏:“说到什么了?”
周芙兰蹙眉:“三房此次回到主家来,估摸着是想要借机提提分家的事儿。”
她轻声说:“毕竟家主已经致仕,不过问后宅私事,也无法再插手朝政;且大公子一路扶摇升至内阁首辅,瞧着已经是逐渐地稳定下来了,现如今也成了家。”
岑黛微顿:“二房也有这个打算么?”
周芙兰瞥了不远处的三位夫人一眼,摇头道:“我父亲从未在院中提及这事,母亲只说如今二房三房都有了后辈子嗣,大房却没有,大家都还不着急呢。钧郎也曾说起过相关的事宜,说是外面的情况并不大好,要想分家,估计还得等到外面的局势安定下来,家主才会正式把分家提上日程来。”
岑黛不动声色地包着饺子:“近日外头的确是有些不大安稳,二公子说得有理。”
周芙兰蹙了蹙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打算在小厨房这处问出来,只问身旁的小于氏:“说起来,若是真的分家了,三房是要在河北定居么?”
小于氏听了半天的壁脚,低声回答:“想来是的,父亲的职位基本已经在河北固定了下来,且我们这些年在河北的发展还算稳定,留下来才是最好的。”
她顿了顿,忽然用了更小的语气:“况且听着母亲的意思,似乎是在河北当地的世家相中了一家氏族。如若两家联姻,父亲也能在河北更好地立足。”
周芙兰一愣,似乎是许久未能听到“联姻”这种词汇,迟疑片刻后才道:“两家联姻?三房不是已经没有适龄的女孩了么?”
她都快忘了,对于燕京荀家嫡支来说,自是事事顺心遂意,借着祖上的荫蔽和家主的强势,家中人并不需要联姻也能在燕京站稳脚跟。但对于身在外地的荀家人来说,这些荫蔽却没那么管用。
“适龄的女孩儿的确捏有……”小于氏低下头,道:“但三郎的后院却没多少人。”
岑黛手上动作一顿。
周芙兰抿了抿唇,立刻会意。她瞧着小于氏明显不甘愿的神色,叹声:“你……”
小于氏道:“我知道三郎的后院总会有新人进来,但心里终究还是越不过那道坎。我与他表兄妹一场,母亲虽强势,但因着是表亲,她永远都会维护我在家中的地位权力,只是……”
她挣扎道:“我不想。”
岑黛抿唇:“可这世上,没有自己不想就能避开的事。”
她不想荀钰和杨承君敌对,不想杨家遭逢大难,更不想死。可这些,都不只是仅凭她不想就能够实现的愿望。
周芙兰左看看低头难过的小于氏,又看看突然沉默不语的岑黛,抽了抽眼角:“你们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喜庆包饺子活动,突然变成了探讨人生大会?
荀锦这时候从旁边凑过来,笑眯眯地抱起了桌上的两只小酒坛:“三位嫂嫂,你们忙不?帮子锦将这些剩下的屠苏酒搬去正院呗?”
三人已经包完了许多饺子,应声帮着挪东西。
周芙兰有心活络气氛:“子锦今年能喝酒了么?”
荀锦笑脸一垮:“不能。祖父还把我当小孩子呢,不让我沾酒,说还得再等几年。”
周芙兰抿着嘴笑:“不喝好,还不是怕你成了小酒鬼,整日醉醺醺的?”
荀锦眉毛一横:“哼,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家中有谁醉酒的,怎么可能轮到我就醉醺醺的?”
岑黛倏然回了神,问他:“你大哥也不醉酒?”
荀锦理所应当道:“不醉啊,大哥十多岁就跟着祖父去见各种世叔爷爷了,从来都是千杯不醉。”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是容易上脸,喝几杯就红脸。”
岑黛皮笑肉不笑的:“哦。”
合着初秋时的新婚之夜,荀钰那厮装得还挺像回事的?
她还以为荀钰那时候是真的醉了,这才容忍了他动手动脚的搂搂抱抱。不行房事直接说出来便够了,蓄意装醉吃豆腐是什么招数?
晚些时候,一大家子人吃过了饺子饭菜,笑眯眯地看着荀锦和荀铃儿领着一群萝卜头去院子里放烟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熬时间。
时值除夕之夜,荀家人都是打算熬到午夜庆贺新年的。
男人们的酒席还未散,三位老爷笑着抿酒,话题都围绕着宝髻和定之两个小娃娃。
岑黛悄悄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荀钰已经完全红了两边脸颊,眼神却依旧清明冷静,咬牙问:“师兄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