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骞返回成都,带着他的若干个学生连夜赶往安岳县。那里没有一个可以恢复秩序的领导组织,随时都可能发生大规模的民乱。田骞控制了当地局面,贺仇寇的军队便可借此发展壮大,并腾出手来,将主力转用到其他的方向。
郑安民、舒国平和尹家麟接住了朱平槿,一同前往王陵视察左护卫。宋振宗呆在成都没事干,已经提前去狠操 他的兵。路上三人将左护卫整顿的情况一五一十如实禀报,尹家麟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世子非但没有批评左护卫,反而对左护卫的进步赞赏有加。
“兵在精,不在多!严把招兵关乃是正确的!左护卫军户民户两千多人报名参加护商队,说明他们还有忠心!”朱平槿对三人下了结论,“能选出一千五百人,很不错!”
尹家麟欲言又止:“世子所言极是!只是……”
郑安民笑道:“尹将军不必顾虑,有事尽管向世子禀明。世子并非听不进谏言之昏君。有事不禀,误了正事,世子反倒是要打板子的!”
郑安民明里告诫尹家麟,实则拍朱平槿的马屁,而且还拍得朱平槿舒舒服服。
朝廷对蜀王遇害一事的处分旨意可能不久即将到来。郑安民已经向朱平槿明确表态,如果朝廷准了他的辞呈,或者将他贬官外放,他就放弃官身净身进入王府。
郑安民表态里的净身不是太监,而是说他决心与朱平槿一条道走到黑。
正因为如此,朱平槿放心将左护卫整顿之事交给了郑安民主持。而不是像以往,一定要自己,或者派罗景云、孙洪来看着守着。总参管军队调动,总监管军队人事,而宋氏兄弟等各级带兵官则管军队的平时训练和战场指挥,火器局和其他兵工厂管军队的装备,自己的老婆管军队的粮饷,如此一来,新军可以牢牢掌握在朱平槿手中。
郑安民把尹家麟逼到墙角,尹家麟不得不说:
“末将尚有几事不明,请世子示下。
这其一,军士中无田少田之人甚多。他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世子分了五亩地,好让家人去耕种!
这其二,按护商队的规矩,一名护商队士卒,除了军饷之外,每月还要补贴粮食两斗。这粮食何时才能发下来?
这其三,左护卫为王府世代亲兵,入了护商队自然按照护商队的规矩办,那些未能入选护商队的……
成都五卫的逃籍军士末将不敢贸然收取,先打发他们到各县护庄队训练。可各卫将主不知如何打听到消息,已经派人到左护卫兴师问罪来了。”
尹家麟吞吞吐吐说了一大堆,主要是待遇问题。
尹家麟话音未落,朱平槿已经明白,尹家麟必定是受左护卫那些王企老职工之委托,到自己这里打探安置方案。左护卫这次的整顿极为顺利,一个没杀,一个没关,预计中的大狱也没有兴。这里面有舒国平先前与左护卫将士的关系,更是尹家麟、伍元康等世袭军官以身作则耐心说服的功劳。尹家麟代人问询,尹家麟的面子是小,左护卫的改革是大,朱平槿不能回避,必须明确答复。
“尹将军之意,本世子已然知晓。”朱平槿平静回答,“此番本世子前来开会,便是为了结此事!”
前头山丘起伏叠嶂。丘顶上便是蜀王陵横亘的城墙,历代蜀王的陵寝都在里面(注一)。里面每一个陵寝都是个相对独立的区域,以第一代蜀王蜀献王朱椿的神道为中轴,向两边依次排开,形成大致对称的格局。
王陵入口的城门洞前,立着巨大的石牌,上面的红字明白告诫误入的百姓:
伤了王陵一树一木一草,甚至取土一抔(POU),皆是谋逆之罪!
朱平槿带着众人,默默下了马,先四面一躬,向陵区里的祖先告罪,然后重新上马,往城门洞而去。
王陵区不准驰马,只准下马走路。可既然用作军事训练区,怎么可能不骑马?朱平槿在心中祈祷,祖宗地下有灵,必知子孙一片苦心!
陵区规模宏大,山峦起伏,古树参天,幽深肃静。不熟悉道路的人很快就会迷路。尹家麟一马当先,带着朱平槿一行离开了主路,转入了左前方一条岔路。接着又是几个岔路进去,出现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一片平地。
朱平槿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此处正是绝佳练兵之所!
……
左护卫是蜀王国长子。如何妥善解决这蜀王国长子身上长期积累的问题,朱平槿已经思考了许久。他也陆陆续续采取了动作,颁布了一些政策和措施。
第一次在天全。宋振嗣建议,选一些王府护卫到碧峰峡集训,完成训练后补充到护商队,以解决护商队的军官不足。宋振嗣的建议,实质上是监守自盗,儿子挖老子的墙脚。朱平槿欣然接受,结果造就了一批干部。通过碧峰峡集训,这批护卫全部成了护商队和护庄队的骨干。护商队第二营副营长刘连鹏、护庄队汉州护庄大队代理大队长陶先圣,便是这批军官中的翘楚。新晋升的护商队第三营一连连长林言,大约是他们之中晋升最慢的军官。
第二次在七月初的瘟疫期间。体仁门脱岗事件促使朱平槿痛下决心解决左护卫的痼疾。随后不久,有六十三名世袭军官和一百九十多名总旗、小旗及士兵秘密参加了松林山整编,这批军官士兵与田骞的三十五名学生合编为两个学兵连进行集训。
为了保证集训效果,朱平槿给学兵连定了个淘汰指标,而且指定由学兵一连的宋振嗣和尹家麟上报。学兵一连的编制包括两个军官排和两个军士排,全是左护卫的老人,砍掉哪个都不好。
可世子规定的指标必须完成。宋振嗣和尹家麟两名责任人无法,只好拉下脸面来狠训,先以体能不合格刷下来数名士兵,结果被刷下来的士兵被世子转隶了后勤。
宋尹二人被变相驳回,他俩这才明白世子的真实用意:要刷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下来,给左护卫和全军看看。结果,冯如虎的幺弟冯如彪被淘汰了。
冯家三兄弟在训练中的成绩名列前茅,差的是军纪。三兄弟在家里大鱼大肉惯了,对清苦的军营伙食无法适应。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某人溜进了厨房,偷了一个卤猪头和一坛酒。第二天,厨房盗窃案报到了世子面前。世子指示严查,冯家兄弟只好主动找大哥尹家麟坦白。好在只有一个指标,最后尹家麟和三兄弟一合计,老三冯如彪出来顶了缸。
在两个学兵连的队列前,泪水涟涟的冯家老三被剥夺了左护卫世袭军职和松林山训练学兵的资格,即刻卷起铺盖滚蛋。
冯如彪被公开开除,震撼了左护卫的参训军官士兵,也震撼了商庄两队的官兵。集训结果,让朱平槿十分满意。较大多数的军官和士兵面对高强度的训练,咬牙坚持到了最后。确因体能原因不合格的,也转做了后勤工作,反正那里也需要人手。
事不过三。这次左护卫的改革,将是一次伤筋动骨的全面改革。通过全面改革,彻底清除左护卫多年积弊。利用成都左护卫这块朝廷经制之兵的金字招牌,为王府乃至蜀地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战略预备队。按照左护卫的建制,齐装满员可达五千六百人。这就是说,相当于护商队七个营或两个团。
这个兵额太多了,朱平槿暂时用不完。
……
按大明礼制,帝陵前神道两侧设置石兽六种,狮、麟、象、驼、獬、马,以及文武石像生;过了石像生,便是陵前水池。水池上有石拱桥;过了桥,便是陵前广场,寓意为明堂,此后便是帝陵的正门城楼了。正门进去有一个方形的院子,里面有祭祀用的大殿和配殿,院子背后便是宝顶及其下面的地宫了。
大明藩王的陵寝规格自然下天子一等,但形制相差无几。
郑安民作为蜀王府文官之首,对礼制十分了解。世子同意了他以王陵为掩护练兵的建议,但未必会容忍大头兵在朱家祖宗的头上又唱又跳。将来世子秋后算账,他这位始作俑者难逃干系。
所以他和舒国平、尹家麟等人商量后,非常谨慎地将练兵之所选在了一处远离任何一座王陵的地方。这里原来就是左护卫守陵官兵的军营。营房齐备,操场也大。新的营房修建计划正在落实,年底全部完成后至少可以保证五千人马进驻。
经过这段时间人马的踩踏,正中的操场上郁郁葱葱的青草已经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块光秃秃的泥地。见世子在操场前驻足四处观看,郑安民猜度上意,连忙上前禀报:
为防止入陵士卒偷取王陵的珍宝,损坏王陵风水,他们已在练兵处外围设立了警戒线,严控士卒擅自出入;护商队一营二连三连已经分散到陵区外围和各个王陵守卫,守陵太监也动员起来,加强了夜间的值守和巡逻。至于修建营房所需树木,只好在练兵处砍伐……
修房子当然要砍树,建操场当然要平土。既让别人做事,又不准别人犯错,这分明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人就是流氓。
只要不把王陵烧了,让朱平槿在蜀地宗室面前下不了台,朱平槿可以容忍干部们的任何过错。
打消了郑安民的隐忧,朱平槿问尹家麟:
“开会的人到了吗?现在何处?”
尹家麟连忙答道昨日便已到齐。只差了原左护卫代理指挥喻汝桢。他接到通知后,传回话来,说现在他奉世子令旨在机器局当差,忙得很,根本没有时间跑二十里到王陵开会。
开会是奉旨,在机器局当差也是奉旨。喻汝桢是聪明人,选择了最好的执行。
王府和二台三司保举喻汝桢为左护卫指挥的奏折,连同蜀愍王的报丧折子一并送到了京师。不久之后,圣旨到来,喻汝桢便可从代理指挥晋升为正式指挥。
这个“正式”二字可是尴尬得很。明明朱平槿不准喻汝桢插手卫中之事,可他还要为左护卫大小之事签字画押。现在他以拒绝参会的态度,来表明他对新工作的服从,既摆脱了自己的尴尬,也让他的世子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
朱平槿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
郑安民、舒国平和尹家麟都以为喻汝桢不来参会是政治上的原因,只有朱平槿知道,喻汝桢说的是实情。
打谷机和离心风机刚刚推向市场,后继的新产品研发立即紧锣密鼓排上了日程。急需的农业机械很多,抽水机、稻米脱壳机以及水力磨面机,样样从头研发。接下来就是纺纱机、织布机等纺织机械。等喻汝桢顺利完成这些研发任务,朱平槿又会给他压新的担子。朱平槿脑袋里装的东西多得很,不要说一个喻汝桢,就算一万个喻汝桢,也不可能完成朱平槿给定下的研发任务。
见世子张头四望,尹家麟试着问道:“军中令行禁止。世子便装到来,众将未得军令,不曾远迎。参会之人可否前来参拜?”
这时,朱平槿看见操场不远处有数人站军姿,其中有张脸庞就像他自己照镜子一般。
“稍候片刻!”朱平槿道。
注一:据《大明一统志》等史籍记载,蜀献王、蜀僖王陵在城北天回山,即今天成都市新都区天回镇附近。响木估计,距离曾经的著名烂尾楼黄金别墅不远。其余蜀系藩王、郡王各有葬处。所以,明代蜀王陵并不是像北京十三陵一样集中在昌平。成都东郊的十陵镇,是一个明代王陵相对集中的地方。顾名思义,那里有十座王陵。响木曾经打着手电进过地宫,躺过椁床。
剧情需要,这里改了。类似情况,不作一一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