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刘涣带着黑娃和丫头回了村子,路上遇到了鹅湖寺中的静能,他见到刘涣后心神不定,大显尴尬之色,只说“阿弥陀佛”等客套话。
刘涣哪里会记他的仇,招呼一声,便叫他上了马车。在车中,刘涣递给他一个烙饼,却是北食南传的物事,静能只是推迟,却被黑娃一阵笑话,他终是抵挡不住诱惑,心中一狠,又授了刘涣的“恩惠”。
“静能师傅,不知虚相大师可好啊?”
“阿弥陀佛,师父自然是很好的,有劳刘施主挂怀了。”
“哪里的话,大师对我有恩,先前种种皆是小子不好,等过了元宵,小子定前去探望大师!”
二人也是寒暄。在静能看来,将近一个月不见刘涣了,今日偶然见得他,却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传言他认了张年丰为亲,也不晓得他过得好不好。又回想起当日在鹅湖寺,刘涣教他做“洗地工具”的情形,一时间沉默不语,忽有沧海桑田之感……
丫头和黑娃一阵悄悄嘀咕,不晓得说些什么,只是见到丫头一阵摇头。
“我不,黑哥你太坏了,那样对佛祖不敬?”
丫头一句“对佛祖不敬”,却使得静能和刘涣一阵惊愕。刘涣问道:“丫头,黑娃与你说了什么?”
“涣哥,黑娃太坏了,他叫我伸手摸静能师父的光头,看看静能会不会害羞……”
“胡来!黑娃,静能师傅是我‘挚友’,你怎可无礼?”
“阿弥陀佛……刘施主,小僧与这姑娘同处一处,实在尴尬得很,这便要下车了。”
“哎,别啊,静能,丫头一个小姑娘,那懂什么礼仪,你别见怪。再说,好像佛家不讲‘男女授受不亲’吧?他们只是说说,也没有真要摸你的光头。咦……我记得在鹅湖寺时,虚相大师不也时常给女施主们解签、看手相、观面相么?你……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哎呀,刘施主,师父佛法高深,做许多事情,皆是得到佛祖允可的,我修为不够……”
“哎呀,算了算了,安心坐车吧,你若觉得尴尬,便闭上眼睛打坐悟法吧……”
静能无奈,只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可车中全是丫头的嗤笑声……
好不容易到了永平,静能无论如何不敢再与刘涣同路了,死活要走。
刘涣无法,在他临走时,说了一个故事给他听。却说“有一老一小两个和尚过河赶路,途中遇到一个女人,那女人无法过河,老和尚便背女施主过河。等过了河,老和尚放下了女子。二人越走越远,小和尚终于忍不住问师傅,‘这不是犯了戒律了么?’老和尚答道,‘我都放下了,为何你始终放不下’?”
静能越听,越觉得刘涣这故事很不对劲,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什么意思,但其性子木讷,一时间也不明所以,便死死记住这个故事,要回鹅湖寺找虚相解释。
终于到了家,刘涣和黑娃送走了丫头,又和黑娃把从城里购买的一大堆东**在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傍晚时分,老头一直教育批评刘涣,说什么“家有老母不远行”的大道理……说完了孔孟圣言,便说孝道之理,接着又说“男女授受不亲”的鬼话,责骂他把人杨家丫头带出去“过夜”……
刘涣跪了一个时辰,心底只是想着如何赚钱办学堂的事情,全把老头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说这说着的,老头想是累了,灌了一口茶。
“拿你的书信去,哼!”
“书信?什么书信?是我师父写来的么?”
“你师父?哼,我看你就是被那络腮大汉给带坏的。你那师父吝缘教化,他会写信么?幼稚!”
“那是何人写来的?”
“你不会打开看么?气煞我也,你这顽童!”老头愤怒地把书信丢在桌子上,到村里串门去了……
刘涣拿起书信,觉得很是厚实,想必里面的内容必定冗长,到底会是谁写信给他呢。
他往信封上一看,正是写着“俊才刘涣亲启”等候字样,可惜并未署名,不知是何人所写。
刘涣拆开封蜡,果然,里面全是几十张裁剪得一般大小的宣纸,第一张纸上写着一首长短句,正是以浪淘沙为词牌名。
细读之下,觉得似曾相识。
“哦,对了,我以前不是在鹅湖寺中抄袭了一首后世的‘浪淘沙北戴河’么。原来此人却是作了一首应和我作品的词呢。”刘涣自言自语,当即想到,写此书信的人,必是一个读书之人,文人,有想法的文人……
他迫不及待是涉猎起来,一直看到了末尾,才看到“陆子静”三字。
“天!我的天,!是陆九渊!是陆九渊!”刘涣震惊了,未来的一代心学大师,尽然给他写信。
他赶紧平复心情,又一一回想陆九渊生平,才再来读信。
原来,那日陆九渊的大哥陆九思的女人回家的途中,前去鹅湖寺烧香,为家人祈福,在鹅湖寺中听闻了刘涣的事迹,她命丫鬟摘录了刘涣的诗词,一首是浪淘沙,一首是山坡羊潼关怀古……
九思之妻子回到家后,便向家人谈及刘涣一事,又记着静能的描述,做了一把“洗地工具”,果然,那工具除去对泥巴地不管用以外,对于平整的青石青砖地倒是很管用。
陆九渊出生之时,又是被其大嫂哺育长大,故而心怀感恩,与大嫂一家的感情极好。他是大宋绍兴年间生人,而今不过三十一岁的年纪,却还没有考中功名。
可是,当陆九渊读及刘涣所作之词时,尽显得癫狂起来。又闻大嫂言及,那小子不过十三四岁,当真是少年奇才,莫不是打娘胎里面便开始学习,岂能有这般才学……不过他又想到了初唐四杰,想到了以往的俊才,顿时觉得,或许在信州,当真出了一个天才也说不定。
古时读书之人,一是心高气傲,容易文人相轻;二是讲求学派门第,对于结交友人和积累人脉又很热衷,毕竟读书的目的,都是要做官的……故而,九渊开头便附上了一首浪淘沙,后来才在信中道明由来……
说了好奇之心、仰慕之情、愿结交之意,又阐述他的读书研习之道。
刘涣一看,果然,这陆九渊的“心学”理念已然初露头角。虽然还没有明确提出“‘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学茍知道,六经皆我注脚’”等观点。
但却说到了“注重伦理道德的实践,认为心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和出发点。主张治人先治己,自治莫大于气,气之不平,其病不一,而忿懥之害为尤大,要使身体心验,使吾身心与圣贤之言相应,择其最切己者勤而行之”等内容。
信的最后,他说有机会一定要邀刘涣游鹅湖与武夷、赏山色风光、论天下诗文等美事。真是豪气冲天,明明而立之年的人,一点收敛的态度都没有,怪不得后来世人只知朱熹,而不不知陆九渊了。
末尾一句,他大致说了,自己的观点尚未成熟,不对之处还请刘涣“斧正”!
“哎呀,这个陆子静,明明说是想交流,那长篇大论之中,体现的尽是一副‘我要打倒你的气息’,霸气外露,找死!”刘涣自言自语起来。
他想,“既然陆九渊喜欢谈理论,那便与他谈谈,等到其考中了进士,观点成熟之时,与朱熹等人一起坐而论道,我给他们谈哲学、谈唯物,谈辩证……还不吓死他呀。恩,我得好好思索一番,回他一封精妙绝伦的信!”
老头回来时,问刘涣看完没有,刘涣赶紧保持跪地的之势。
“孙儿看完了,只是爷爷,你不知道那捎信之人是谁么?”
“我哪里知道,这是永平一个小厮送来的,他说这信是从抚州寄来,经过信州转到铅山,再传道他的手里……再者,我虽年迈,但书信一事,涉及君子私事,没经你的应允,我哪里会看……”
“爷爷真是高风亮节,这信却是抚州陆子静寄来的。”
“陆子静?抚州陆氏一族,却是治学严谨,敏而好学的大家族。那陆子静这些年来,已然很有名气了,他怎会寄信给你?”
“您读完便知……”刘涣说完将信递给老头。
老头读得连连点头,直道:“你看,你看,这才是君子治学之道呢,你好好学学,人子静先生的论断绝非枉言呀……”
“哎呀,尽是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这些人,但凡悟出一点半点治学之道,便要四处宣扬,追名追利,我看也是庸俗之辈!”
“哼哼!庸俗,你懂什么。子静先生三十年治学经验,岂是你能胡乱否定的?”
“哼!既然他如此了得,为何要寄信给我这个红毛小儿呢?还不是惊讶于我的才学,怕我强势崛起,夺了他的名气呢!”
“名气,你有什么名气,‘踢球’的名气?还是‘建沼气池’的名气?或是‘借羊分羊’的名气?”
“你,哎呀老头……你不懂……”
“又说无礼之话,又出顶撞之言,老夫……老夫的竹棍呢……”
“别找了,你那破竹棍早就被我烧火了……”说完飞也似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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