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11月,在欧洲武装对峙的两大军事集团已经精疲力竭,炮火与硝烟停滞下来,除了偶尔的冷枪冷炮,欧洲已经听不见旁的声音。
寒冷的冬天,结怨颇深的两大巨人努力积蓄力量,舔舐伤口以待来年春天。这时候,小插曲发生了。
11日,法国中部前线,一位精神失控的法国士兵突然跳出污水遍地的战壕,在遍布弹坑的阵地前沿拼命朝阴霾着的天空鸣枪。
这位发了疯的士兵很快被自己人击毙,但是枪声仍旧打破了西线脆弱的和平和宁静,似乎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在数百公里战线上,没有得到任何战斗指令没有任何准备预案的的德国人、法国人、英国人、比利时人、南非人、印度人、澳大利亚人、加拿大人再次缠斗在一起,在渐趋凛冽的寒风中消耗去最后一丝气力。
这就是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欧洲政治家竭力掩盖的“双十一事件”。恶战之后,俄国继续冰天雪地,德国继续小雪纷飞,法国继续阴雨绵绵,而意大利北部则继续洪水滔天,战斗时有发生,生活困顿依旧,暗流风起云涌,报纸上没有任何有关“双十一事件”的报道,似乎这一切并没有发生,直到1917年一连串事件发生,欧洲的政治家们捂着嘴才发出这样的惊呼:“呀,原来灾难在1916年11月11日这天就埋下伏笔了!”
温暖的地中海,十一月的塔兰托就好像被人捅破了天。大雨如瓢泼不断,不断荡涤着这座有些年头的城市。
出海巡航的联合舰队冒雨归来,倒是塔兰托人已经见怪不怪。乌斯帝卡岛海战不仅继续了海蒂-西莱姆的不败神话,让这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年轻人站在了海洋之巅,还一举奠定了三个国家在海军界的丰功伟绩。小小的地中海洗澡盆如今已经承载不了塔兰托人的野心,名存实亡分崩离析的联合舰队还不足以引发矜持而高贵的塔兰托人的骚动。
“西莱姆,为什么我们还不回家?我想念小布兰代斯了……”
旧城的小巷。一柄黑色雨伞正在暴风骤雨中艰难移动。王海蒂一手抱着闹情绪的女儿,一手夹紧意大利政府配额供应的红糖,淌着漫过脚踝的积水。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赫敏街。
乌斯帝卡岛海战后,王海蒂的生活很安逸,安逸到遭到战争反噬的王海蒂都能生出战争已经结束和平永远降临人间的错觉。王海蒂犹记得乌斯帝卡岛海战后地中海列强举行的盛大而华丽的庆祝表演。再有就是因为法国人而暂时收敛起来的矛盾骤然爆发,王海蒂也不会忘记帝国对于一名弃将在地中海只手获得如此辉煌胜利从上到下集体失声的场面,还有慌乱的陆军对于东线战事胜利不着调的高调宣传。
港区靠近赫敏街的半个街区快要成为德国城了,目前在联合舰队中任职的德国官兵很多,许多军官都将自己的亲属带到了意大利,又被统一安排到这半个街区。王海蒂与进出街区的军官和家属寒暄了几句,随后转到自家双层独立公寓前。
安妮正在厨房做饭,老海军费雷西则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海盗游戏。看见王海蒂回来,老海军一瘸一拐地过来,接过儿子手里的雨具和红糖。
“听刚从德国搬过来的军官说现在国内很乱。工会势力在膨胀,军队不断插手干预政府事务,军需总监鲁登道夫上个月甚至直言不讳地要求首相贝特曼先生下台,而皇帝已经发不出多少声音。”
哪怕是到了塔兰托,老海军弗雷西依旧不改他关心国事的热情。
“在塔兰托的水手俱乐部我还听见许多奇怪的言论。有人说巴黎之战后我们在波兰战线上从未获得过胜利,在俄军持续攻势下还丢了不少战略要地。陆军对政府和皇帝封锁了消息,让皇帝一厢情愿的认为我们德国仍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
倚着弗雷西的艾薇儿从来就不是安静的孩子,贪吃的她趁老海军不注意,飞快扯开红糖的包装,伸手抓了一把就往已经有不少蛀牙的嘴里送。王海蒂敲了敲女儿的脑袋。收缴了那包红糖,随后气鼓鼓的招呼老父亲去外面谈。
公寓外的石质阶梯上,王海蒂和老父亲并肩坐下,望着阴霾着的塔兰托不约而同的掏出了香烟。王海蒂怕老婆已经是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而抽烟喝酒从来都是安妮深恶痛绝的对象。
雨还在下,一滴滴拍打在碎石铺成的巷道上,很快又汇成涓涓溪流。将大半辈子献给大海的父子两人就这么坐在泛着潮气的石阶前,相顾无言,只有手里的香烟不断升腾起淡蓝色的烟柱,随后消失在阴沉沉的天色中。
“据说美国人提出了一份《和平方案》,他们还派特使前往柏林斡旋。”老烟枪王海蒂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应该是美国人最后的警告,很可惜,现在柏林聪明人不多。”
1916年的巴黎之战,德军占领法国巴黎,海军几乎瘫痪了北大西洋航线和印度洋航线,地中海列强在巴尔干半岛摧枯拉朽,乌斯帝卡岛海战更是摧毁了法国主力舰队,这一年,同盟国的进攻势头达到顶峰,所以美国“和平特使”首先造访的就是德国。
很可惜,美国人没有参与战争,所以他们不了解局势的微妙。同盟国势大背后是强弩之末,或许1914年欧洲战争爆发的那一刻是政治家绑架了战争,而到了1916年形势则变成了战争绑架了政治家。德国国内的政治斗争,意大利、奥匈帝国和奥斯曼财政压力会干扰政治家们的决断。他们不愿意也不敢让战争停下来。
协约国也同样如此。英国耗尽了国库,法国一阕不振,俄国则坐在火药桶上,要么是生存要么是毁灭,所以对于继续战斗的决心,协约国未必会输给同盟国人,更何况协约国早就打起了那个躲在大洋彼岸闷声大财的国家的注意。一心一意想要将这个工业大国拖下水。
“所以也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弗雷西将烟头丢进雨水中,劝道。
“我只是一名军人,而帝国现在需要的是政治家。如果不想被当成棋子的话我最好还是留在塔兰托,哪怕地中海列强们都觉得我很碍眼……”王海蒂抬头朝北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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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吗,我父亲并不是贵族。从严格意义上说我算不上标准的容克。我在波森生活的时候,我把自己当成是普通地主的儿子,直到我理解贵族身份的好处。从那以后,我告诫自己必须时刻记得自己是贵族,哪怕只有母亲拥有容克血统,我拼命想融入那个圈子,可他们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地主的儿子!”
十一月的尾巴,欧洲大雪纷飞,柏林飘扬起了小雪。白色的精灵从天而降,铺在已经积雪皑皑的菩提树下大街两侧。
黑色的军车从泥泞着的车道钻了出来,缓缓靠上厚积着白雪的人行道。轿车发动机熄火后,鲁登道夫将军领着最近为了“兴登堡计划”而焦头烂额的威廉-格勒内尔将军走下军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来到提尔加藤公园散步。
临水的提尔加藤公园苍茫一片。不断有松枝断裂,惹得一团白雪在白地里翻滚震颤。鲁登道夫站在一处高地上,放眼去看柏林那些并不高耸的浓郁着巴洛克风格的欧式建筑,淡淡地回忆着。
“12岁那年,我进入陆军幼年学校,17岁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被授予少尉军衔,我用年轻人的冲劲征服了同龄人,所以他们又开始把我当做容克圈子内的人。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是一个地主的儿子,地地道道的地主儿子,所以即便我在这个位置上,故事还没完的!”
“将军,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给我听?我可是真正的贵族……”
平素以干练出名的威廉-格勒内尔将军时刻却显得有些慌张,他不知道鲁登道夫将军之前的故事,他更不清楚后续是什么。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一力为鲁登道夫秘密提出,经由卡尔-黑尔费里希之手完成的“兴登堡计划”摇旗呐喊的威廉-格勒内尔分不清那究竟是恐惧害怕还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窃喜。
“格勒内尔将军,在这个国家有很多比我有威望的家伙,比如法尔肯海因,兴登堡,也有很多比我更有潜力的指挥家,比如现在东线总司令马克斯-霍夫曼,但是他们终究不能超越我……”
望着自己的心腹手下,鲁登道夫仍旧不愿意道出他心底的想法,而是说出一个相当接近事实的真相:
“因为他们都是旧军人!”
威廉-格勒内尔隐约能体会到上司的意思,这时候,鲁登道夫又开口了。
“曾经有一个与我齐名的家伙,他的出身比我贫寒,他的履历表比我传奇,他的指挥能力让人赞叹,能够抗住两次柏林政治风暴也证明那家伙政治智慧不低。可是那又怎么样,他注定不会是我的对手,他阻止不了我,因为他骨子里也是一个旧军人。”
鲁登道夫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那个人的保守,也是在戏谑一个滑稽的事实:
“可笑,陷入持久战的欧洲战争怎么会需要旧军人!”
鲁登道夫的话没有说完,如果不是那些他看不起的旧军人,他鲁登道夫依然会是那个有着滔天的野心并且时刻准备的家伙,但却终究不会有他出头的那一天。
威廉-格勒内尔已经彻底明白鲁登道夫的想法了,震惊是有的,胆怯也有的,但是未必到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地步。威廉-格勒内尔赔笑一声,循着鲁登道夫的目光望向雪影重重的夏洛腾堡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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