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幽州。
一匹战马不顾危险在狭窄的山道上疾驰。马背上的士卒穿着周少瑜麾下独有的迷彩装,肩上两朵麦穗代表着这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二等斥候。
不过他此刻的状态并不太好,即便是整个人扑在战马的背上,也依旧摇摇晃晃随时有着晕倒摔下马的危险。后背上两支箭矢插入身体,但他不敢拔,荒郊野外,擅自拔箭,基本等同于找死,即便按照他们斥候的标准配备会有一些急救药也不例外。
一个斥候小队为五人,其中两人已经确定遇害,为了安全将情报送到,剩余三人已经彻底分开,分别从不同的道路行进,以免被一网打尽。
艰难的掏出水袋喝了一口,他不敢停下,身后的突厥斥候还在追击,不一定什么时候便能追上。他也没有自信能不能将最新探知的消息传递回去,只因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子已经愈发的虚弱了,甚至于产生了幻觉,仿佛看见了在家中等候的娇妻。
李小七从这个名字就能知道他排行老七。只可惜,身为并州人的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家破人亡。他也是仗着年轻,身子骨还算硬朗,这才从饥荒从扛了过来。
即便如此,本来也基本是绝望了的。只是不曾想到,那位仁义闻名天下的周少瑜,会来到并州这种是非之地。不,人家现在已经是晋王了。
李小七从军了,吃得饱穿得暖,饷银也不曾克扣,还有机会学习认字,或者说这是斥候小队必须的要求。任何士卒想要升职,就必须通过相应的文字考核。
没有比这再好的日子了,李小七如此觉得。
每一次随军出征,再回到并州,就会发现每一次都有所变化。从单纯的追求温饱,到现在逐渐家家有余粮,甚至还能让孩子免费入学,李小七就会认为,这只会是万古才会有的盛世。
犹记得前年,军中大规模进行相亲活动,李小七很幸运的识得现在的妻子,还请到了周再兴做了保人参加了婚宴,再之后还剩下了娃儿,是一对双胞胎,都是带把的,兴奋的李小七一宿没睡。
若是以往,孤儿寡母丢在家中难免担心,生怕被人欺负,但现在李小七一点也不慌,如今并州的政策好的不能再好,至少李小七认为已经顶好了,更莫说军属更有优待。
是以李小七不怕死,至少他李家有后了,也相信他们会顺利长大,甚至还能读书认字做一做李家数代想都不敢想的官吏。只是,果然若是能活,还是活着好啊,他还想亲眼看看,他们所崇敬忠心的晋王,会将并州发展到什么境界。
迷迷糊糊的想着,战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跑废,口吐白沫累死在道路旁,李小七踉跄的尽力奔跑,后背的箭矢随着动作不断扯动着剧痛,直到最后彻底麻木没有更多任何的一丝感觉。
近了!前面便是并州边界,李秀宁的大军就驻扎于此防卫,红色的旗面,金黄的朱雀,没有比这更打眼的旗帜了。营外的巡逻探查人员已经出现,正迎面赶来。
“紧急军情!突厥起兵八万,兵发并州,不日即将抵达!快,速速报与将军……”
李小七晕厥了,情报也急速往上送达,可惜的是,李秀宁目前暂时还未归来,眼下掌控这支军队的,乃是以善守而闻名的仇明远。
然而再善守也不行啊,如今大军基本都在泰原,驻守并州边界的,不过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面对八万突然发兵的突厥大军,无论怎么想,那都是守不住的。
仇明远有些无法理解,如今正值寒冬,委实不是打仗的好时机,也正因为如此,周少瑜才会安心的秘密前往潭州,不曾想,人家还真就发兵了。
奈何一直李秀宁不在,仇明远也不敢乱来,一面下令将分散四周的军队聚拢,只守要道,另一方面紧急向后方求援等待指示。同时下令提高警戒指数,并进一步扩增营地防卫工事。
实际上有所异动的不仅仅只是突厥,便是南方,也有所变化。
一直按兵不动安心过小日子的孙守仁一反常态开始扩军。但凡古代,因为生产力低下,每年入冬,都会出现不少流民,而最常见的做法开仓济民,许多富户也会加以施粥,不过基本也只是稀粥,不饿死人就行,若是做的绝,直接不准入城不说,去会加以驱赶,只要不死在自己辖区即可。
而孙守仁如今招的,就是这些流民,无路可选之下,再辅以军饷待遇安其家属,扩招一支军队并非什么难事。
这还得亏荆州离潭州近,不少人都下意识往潭州跑而不是在荆州本地流动,不然孙守仁的这次扩招人数就更多了。
离开短短几天时间,就忽然发生这么多变故,也是颇为出乎预料,待周少瑜他们归来,看到的就是这些,别的还好说,但这时候,突厥八万大军已经很接近并州边地了,压根来不及救援。
“突厥军领兵之人是谁?”李秀宁到是不慌不乱,淡定的坐镇大帐帅位,从过来大梁开始就跟在李秀宁身边学习的秦良玉到是清楚,不管李秀宁心里头是不是有底,但身为一军之帅,决不能露出慌乱的表现,不然会严重影响军心。
相反,有着彪悍战绩的李秀宁不慌不乱,对于稳定军心而言,有着极大的效果。
“乃突厥可汗阿史那忽沁亲征。”仇明远答道,随着突厥大军的愈发靠近,很多情报都已经打探的非常清楚。
“可有分兵?”
“不曾,八万大军极为靠拢,想必是准备集结一路收拢破之的心思。”
李秀宁微微摇头,扭头问秦良玉:“你认为呢?”
秦良玉也不含糊,道:“我以为,阿史那忽沁想来狡诈,越是摆在明面,就越可能是幌子,是以,突厥极有可能会分兵,毕竟要进入并州,可不仅仅只是这一条道可走。”
“不错,若你为主帅,当如何应对?”李秀宁追问。
“这……”秦良玉到底还年轻,为由太多经验,一时间也有些为难。
到底是一万五对八万,泰原方面固然会有支援,但显然无法及时。
“且再思虑一番,不急。”李秀宁也不催,转回头又问仇明远。“你以为当如何对敌。”
“末将以为,当暂且固守,争取拖延突厥脚步,为后方援军争取时间,并非是支援此处,而是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布局固守。”仇明远答道。
“你的意思,待拖延足够的时间,便后撤固守城池?”
“正是此意,现在乃是寒冬,不利进兵,我等固守城池,突厥攻无可攻,最终必然退却。”
倒也的确是个法子,突厥入并州,也就意味着补给线的拉长,而目前的并州虽发展的越来越好,但实际集结于少数的几个城池,其他大多还是荒无人烟。突厥最大的优势就是一路抢掠,可若是没得抢,再加之寒冬,要么选择强攻,要么便是退却。
可寒冬攻城,若非必要,一般都不会这么选择,更何况并州之军可不弱。
法子虽好,可李秀宁并不准备采用。仇明远此人,守有余,而攻不足,本有心多加指导,好让其自领一军,可惜跟随她这么久,变化并不大,看来基本已经定型。如此也好,至少有一位善守之人在后,自己外出进攻也更加放心。
阿史那忽沁是狡诈之人,但内里却有存着几分谨慎,且为人多疑。固然足够冷血残酷,可毛病还是不少的。
若是真换一个糙汉子为帅来攻,李秀宁说不得还真要头疼一下,毕竟兵力对比摆在这里,可阿史那忽沁亲征,不是李秀宁小瞧于他,而是越是这种聪明却有多疑之人,对李秀宁而言反而更容易对付。
“我等固然是守方,可什么时候规定了,防守只能靠守?”李秀宁显然心中已有定计。“虽不知阿史那忽沁为何会忽然来攻我并州,但莫要忘了此刻乃是寒冬,即便是突厥人,也不会习惯这个时节行军打仗。分兵?我料定阿史那忽沁原本会有这个打算,但我偏生让他不敢分兵!”
是日,突厥大军离李秀宁大营不过三日路程,若是急行军时间更短,但如此危机时刻,李秀宁的军令却教人捉摸不透。
统共不够一万五千的军队,其中七千分出来由仇明远带领,先且往北,而后西进,摆出一副要绕后突厥后方的架势。秦良玉同样如此,领七千往南,之后同样西进,同样看似要绕后包抄。但最终都是深入山林不知踪迹。
而李秀宁则淡定的自领一千坐镇空荡荡的大营,只等阿史那忽沁来攻。
这种看似作死的行为,放在阿史那忽沁的眼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诚然,以李秀宁一方的视角来看,后续的援军压根来不及,暂且这几日,只能靠李秀宁这一支军队独子面对突厥的进攻。但换做阿史那忽沁的视角,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前几日跑脱了一名并州方面的斥候,阿史那忽沁是知道的,换言之,李秀宁一方早就知道突厥来攻的消息,并提早做出应对。而并州方面的军队,人数可不仅仅只有这么一万五,而且论善战程度也很是不低。更莫说突厥一方,打从阿史那隼开始,就基本没占到过什么大便宜,是以阿史那忽沁是做好了大战准备了的。
结果呢?李秀宁这边显示摆了一副集结聚拢死守的架势(他又怎么一开始是仇明远在指挥),完事突然就分兵了,南北各一支,然后西进,摆明了是准备绕后。
那么问题来了,两支七千的兵力,就算集结到一起也不过一万四,即便从后攻击,也断不会给八万突厥大军造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可人家还就是这么做了!为何!?
哪怕派出的探子也认为地方大营的确只有一千,可阿史那忽沁怎么都不会信。天知道后面还埋伏了多少人马。不然以一千守八万,这未免太不符合常理,压根和找死差不多,何况人家主帅李秀宁就坐镇帐中,那可是个能征善战的奇女子,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阿史那忽沁甚至认为,李秀宁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战胜他们这一支人数为八万的军队,而那两支绕后的军队,并非是用来前后夹击,而是等这八万大军溃败之后拦截狙击而用。
因为就目前收集到的情况来看,李秀宁很少会打牺牲过大的战役,基本每一次都是以少胜多,智计百出防不胜防。
至于说分兵,阿史那忽沁本来的确有这个打算,但他不信李秀宁看不出来,既然对方连吃下八万突厥军都有把握,那分兵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谨慎多疑的阿史那忽沁,在远远隔了百里距离便安营扎寨,想要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实际上阿史那忽沁也不想来打并州,只不过也是被憋的。
饶是他入侵大梁后一改曾经的策略,并没有进行太多的屠杀,可几番战事之后,幽州还是被祸害的有点惨。且在此之前,幽州就处于战事,又相对地处偏远,算不得富有,真论起来,突厥所劫掠的,并不算多么丰厚。
当然了,金银方面还是不少的,可这东西又不能吃,若是花不出去,那和废铁石块没啥区别。
原本的商贸路线因为高玉瑶的封堵还彻底断掉,即便有几支冒着偌大风险进入幽州交易,价格也是翻了数倍,而且物资还很少。直到前不久来了一支大商队,才总算交易了不少的物资,但却也发话了,若还想继续进行交易,且价格再低一些,简单,马上去攻打一次并州即可,也不要求非要多大的战绩,只要打了就行。
阿史那忽沁也算看出来了,这大梁内部复杂着呢,他完全可以占据幽州不着急,只能大梁内乱局势升级趁机而入便好,至于出兵攻打并州,能打下一些成果自然最好,打不下也没关系,应付便是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那么冒险呢?
“让诺次带他的五千人马上去试探攻营。”阿史那忽沁下了令,便安安心心窝在营里不出来了,这大冷天的,谁又愿意瞎跑。
也是没法子,哪怕的确麾下的人都惧怕于他,可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也不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的。突厥青壮本就死伤太多了,若是连物资都满足不了,怕是底下那些个部落,真就要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