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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旧事
    真要说起来,姜若和大肖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我们司空见惯的那些事。
    大肖很快把孤儿院划归了自己的领地。孤儿院的女孩子们对这个新来的大块头非常畏惧,几乎不需要威逼便主动承担了属于大肖的那部分工作,诸如打扫卫生整理图书室;并主动让出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食物,譬如一周一次的红烧肉和小蛋糕。
    大肖觉得孤儿院真是天堂,很遗憾没能早一点来。
    某一天,当他照旧像头狼一样巡视自己的领地时,不出意外地注意到了这片领地上唯一的刺头:姜若。
    作为唯二的两个男孩子,姜若和大肖却不住一间宿舍。院长说正好有间多余的宿舍,男孩子爱打架还是不要塞在一起的好。联系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说院长智慧。
    因为院长的智慧,姜若和大肖的碰面延迟了两个星期。但该来的总会来,两个星期后的一个周末,大肖忽然心血来潮,想去图书室逛一逛。他其实从不读书,只不过像爱巡游的秦始皇在某一天忽然想起,还有一片领地是朕没有去过的。
    在图书室,大肖见到姜若。只一眼,头狼的毛就因为感受到了威胁而根根直立。大肖不假思索地开始下命令:“把你手里的书给我。”
    姜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哥通过下达命令来确认小弟的臣服,而小弟通过执行命令来表达臣服。他简直要笑出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居然还在遵从动物世界规则和原始的本能来建立社群关系,这究竟是孤儿院这种封闭环境下人类发生了退化,还是昭示着数万年以来人类其实根本就没有进化过?
    大肖过于简单的脑回路不可能理解姜若在笑什么,但他还是出离愤怒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也依然遵从着动物世界法则,那就是用拳头。
    从那一天起,姜若的生活被迫变成一部动物世界纪录片。
    两人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打架。准确说是大肖不分时间场合地逮到姜若便要打架,而姜若则认真筛选出不会造成严重后果的时间场合来打架。严重后果包括但不限于损坏公共财产,误伤围观群众,被院长抓包等等。
    因为姜若的谨慎,两人你来我往好几个月,竟然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浪,因而也没有引起院长的重视,以为不过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那么这段故事不过就是两个男孩子的鸡飞狗跳的少年时代,多年后当他们一笑泯恩仇,回想起来的时候说不定甚至会有一点怀念。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一年后。大肖忽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女朋友。
    他仔细观察孤儿院的女孩子们,像皇帝巡视着自己的后宫。最后他选中了一个幸运的人:王鸢。
    严格地说,王鸢并不是孤儿院最漂亮的女孩子。不是眼睛最大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但胜在与众不同。彼时大肖还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和姜若相似的一种不同。虽然她并不反抗大肖,会替大肖打扫卫生也会让出食物,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强烈的不认同,仿佛在说: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人类的想法很多时候非常有意思,同样的事情一个男人来做就是挑衅,一个女人来做就是调情。
    某一天大肖对王鸢说,从今天起你的红烧肉和蛋糕不用给我了。如果你想吃,我还可以再分给你一点儿。语气仿佛在说:你是我的皇后了。
    大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带给王鸢的灾难。从那一天起,她被所有的女孩子孤立了。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用看叛徒的眼神看她,其他人用看仇敌的眼神看她。她们不敢敌视大肖于是便敌视她。
    在那之前,姜若和王鸢原本没有太多的交集。他觉得她的名字不像孤儿院的孩子,她偶尔在他逃课的时候借给他笔记,仅此而已。
    姜若对女孩子之间的暗潮一样不敏感,他发现不对是从王鸢的笔记上面。曾经工整如印刷的笔迹不见了,代之以越来越潦草的字迹甚至混乱的涂鸦。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浆。姜若觉得借笔记之恩,当以解忧为报。
    他很快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本身很简单,解决方式也很显然:只要让大肖放弃这种病态的追求就好了。但就是这个时候,大肖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执着。姜若越是警告他离王鸢远一点,他就越是寻找一切机会昭告天下他的决不放弃,最后发展到只要姜若没看住,他就要在放学路上堵王鸢的程度。
    姜若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如果他不插手,也许大肖很快就会厌倦这个游戏或者转移目标,那么事情就会自己过去。但恰恰因为他的插手,这件事被大肖当作了他们之间战争的一部分,于是不死不休。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中,王鸢终于患上抑郁症。
    在一周只能吃一次红烧肉的大山脚下,抑郁症实在是太奢侈了。村里没有心理医生,镇上也没有。姜若拜托网吧老板下载了许多关于心理疏导的书籍——网吧老板在姜若心目中简直是叮当猫一样的存在——试图亲身上阵无照行医。
    在陪王鸢读徐志摩听她倾诉鼓励她学乐器等等手段统统被证明无效后,赤脚医生·姜的心理疏导宣告失败。王鸢愈加忧郁,甚至到了坐着坐着就会忽然掉眼泪的程度。姜若远远看着她,觉得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从未做错任何事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成为他和大肖之间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现在回想起来,姜若对王鸢的感情,始于一种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的执念。
    姜若去找院长,要求让王鸢去大城市治病。院长很为难,孤儿院人手实在不够,经费也很紧张,治疗抑郁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最后院长悄悄塞给姜若一笔钱——姜若知道这笔钱是院长自己拿出来的——然后给了姜若一个你知道怎么办的眼神。
    你不是很能耐嘛,能自己跑去不知道哪里再自己跑回来,那你自己带她去啊?别问我,问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姜若对那个眼神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