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没吞好,差点噎死自己,他咳了几声,喷出了馒头屑,然后得到苏家孙小姐白眼一双。
小三倒了杯茶喝,道:「怎么听起来像是差遣我而不是我差遣了?而且最后一句那是什么?光明正大偷师啊?」
苏远远红了红脸,怒道:「将军楼是京城最好的食肆,你知道每年多少人挤破头就是为了进来当厨子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小三凉凉地说。
「你──」苏远远手指小三。「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识时务的人。」
小三上下瞄了苏远远一眼。「老子也没见过像这样对谁都颐指气使的女人。」
苏远远顿了一下,发觉自己好像又被小三激到要吼人了,于是立刻深吸了两口气,力图镇定后开口:「我说的话没有错,你来将军楼当厨子,我跟在你旁边,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还不是随你差遣吗?」苏远远解释给小三听。
小三觉得这姑娘的想法大概天生就异于常人吧!怎么什么事都是她有理、别人错?
而且如果对他这般大呼小叫的是个男的,早被他踹死了,偏偏苏姑娘是个女的,年纪又小,三爷因为那条从来不与女人计较的原则,对苏孙小姐也气不太起来。
不过是个受宠而娇纵的千金小姐罢!
这人被养成什么德行,那是养他那个人的错。
苏远远能是这德行,那便完全是苏谨华的错。
小三想到苏谨华,就说:「为什么不让苏谨华教?看我做菜偷师多麻烦,况且我也不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最重要的是三爷没那种空闲时间陪小妮子混,他想做的事情排了一长串,为首的旧书店那些乱七八糟的食谱都还没看完呢!
噢,现在看到练器篇了。拿麻豆、咕咕鸟和十香鱼同煮,十香鱼骨最后会变得平滑如玉,圈起来刚好可以当个手环。鱼骨玉手环,天地奇珍啊!
苏远远哼了声,表情不屑地道:「我才不要。我不喜欢我爹。奶娘说当年是我爹欺负了我娘才有我的,然后我娘就一病不起,到现在都没有好过。我的厨艺是自学的,谁都可以教我,但我就是不让他教。」
小三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知道她奶娘所谓的「欺负」是什么意思吗?
而后他又想,这姑娘要得,能和苏谨华抗。
苏远远能讲的话都讲完了,接下来就只是沉默,因为她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小三则双手环胸往椅背上靠。许久后,他问了一个问题。
「学厨是为了什么?」
苏远远没有迟疑,开口说道:「为了我娘。」苏姑娘说:「我娘病了,她总是吃不下饭,吃什么吐什么。直到后来我发现只要是我做的菜,我娘多少都能吃下一些后,我就发誓我要当最厉害的厨子。总有一天,我要在桌上摆满一百零八道菜,然后每道菜都让我娘吃上一口,开开心心地。」
苏远远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说谎。
小三又说:「娘既然病了还专煮辣菜,不怕她吃了早死啊!」
「我呸!你才早死。」苏远远火了起来。「辣菜是我喜欢吃的,我给我娘煮的都是清淡的菜式,还每天熬汤给她喝的!她如果还是吃不下,我也会换做糕点!」
苏姑娘对三爷不实的指控感到很愤怒。
谁知,小三之后就静了下来,也没答应去不去将军楼,便强把苏远远给赶出厢房去了。
苏远远在外头愤怒拍着门,说道:「苏三,你今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离开!」
三爷也不理她,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塞了,吹熄烛火,睡觉。
其实他喜欢孝顺而良善之人,只是苏远远还需要磨一磨。
三言两语就想叫三爷出手,没那么简单。
☆☆☆
苏远远门拍累了才走,可那已是大半夜,整个客栈的住客到那时才得到安宁。
但才静下来一会儿,客栈里又传来打斗的声音。
一个黑衣人被踹飞,破门从二楼摔到一楼硬木桌上,受的力道之大,生生把那张桌子碎成了无数块。
两个黑衣人被揍了出来,同样高空跌落一楼,流得满脸都是鼻血。
三个黑衣人在房里凄厉哀号,所有人都听到「啪啪啪啪啪」的鞭打声,之后是「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然后同样飞出来落在相同的地点,还摔在同伴身上。浑身上下都是鞭痕,脸肿得回家后可能连他妈都会认不出来。
最后,终于恢复宁静了。
三爷有没有说过,睡时打扰杀无赦?
喔,没说过啊!
那现在也不用说了。
几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一楼大厅,直接展现三爷的规条。
☆☆☆
京城十里外有一座山,山势陡峭,崖壁寸草不生。只有一条险峻的羊肠小道蜿蜒通往山顶,要上去往往总得费上一天的功夫,然后会到达一间庙小却修砌整洁的佛寺。
佛寺内供奉佛祖,法相庄严,然因地势奇峻,除了长年住在这里禅修礼佛的僧人之外,偶尔只会有一、两个香客登上山来,在清静的寺里参拜大佛,而后或许留在寺中精舍静心吃斋几日洗涤心境,或许单纯上炷香还个愿便行离去。
小三盘膝坐在圃团上,手撑着下巴,大大尊的佛祖双眼看着他,他也回看着k。
僧人偶尔从殿外走过,脚步声平缓,一步一伐都让人感到宁静。
没有人对小三这般看着佛祖有何意见,就如同佛目众生,一般自然。
将近黄昏,寺庙的钟被敲响了。
小三突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然后跑跑跑,跑到寺庙的厨房里,和几个老僧人一起洗米洗菜。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天,厨房里的伙头僧对他的行径也见怪不怪。
只是米饭淘好放进木桶里蒸后,小三走到伙头僧旁边,看看对方,然后看看对方手上的铲子。
煮饭的伙头僧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小三向对方指指自己,僧人动了锅铲,小三点头,对方便把铲子给了他。
一把铲子、一只铁锅能有多大的能耐僧人们不晓得。
伙头僧只看见原本放得都有些枯了的青菜在小三将油盐糖加入其中翻炒之后,化得清脆水亮,一把切丝红萝卜搭配几片红椒下去,红绿相堆,好看得不得了。
接着用萝卜熬成汤底,煮出来的十八罗汉汤香气四溢,光闻就令人觉得脾肺清爽。
小三煮了简单的三菜一汤,用的也都是伙头僧平常用的食材,但里面放了他的专注、他的心、他所相信的一切,和,他对厨艺的喜爱。
僧人闻香而来,小三与他们一齐坐在朴实的木椅上,就着一张老旧的圆桌,吃饭挟菜喝汤。
天道自然,小三的随心所欲也是自然。
只是饭吃到一半,有个不长眼的来了。
与僧人不同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小三抬头往外头望,见到一个穿着奢华腰系玉带,衣襟袖口以金线描边,手握玉骨扇,满脸带着笑的男子站在门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小三每回看每回拳头痒的将军楼总管,聂夙。
小三看着他,扒了一口饭,嚼嚼。
聂夙温文有礼地做了个揖,对小三说:「苏师傅几日不见,尚可安好?」
小三仍旧看着他,挟了黄豆芽,咬咬。
聂夙继续说:「聂某今日是为了将军楼和孙小姐的事情而来,能否请苏师傅赏个脸,用餐过后至精舍相谈?在下准备了一些孙小姐亲手做的宫廷御制的糕点和皇上赏赐的雨前龙井,餐后享用,最为合适了。」
小三舀了一碗汤,吹吹,边喝边看着他。
聂夙嘴角抽了抽,看过不给脸的,但还没看过连漠视都这般嚣张的。
他为了爬这座山,昨日天还没亮就从京城出发,晚上才到山腰,黄昏才达山顶。结果说了一大串话,小三竟然只顾着吃饭,连话都不愿意说。
聂夙再说:「或者,聂某先至精舍等苏师傅,将军楼很有诚意想与苏师傅相谈,还请苏师傅给聂某一个面子,听听将军楼的提议。」
「……」小三喝完汤,放下碗后淡淡地说:「我很忙,完全没时间,将军楼那是你家的事,与我无关。」
见小三搭话了,聂夙立即跟着说道:「将军楼愿意给苏师傅最优渥的条件,只求苏师傅入主将军楼。您每个月的薪饷是其它师傅的十倍,年底分红只多不少,孙小姐属意您当首厨,自然,您若不入厨做菜也没关系,只需偶尔提点孙小姐厨艺一下即可。」
小三怎么觉得每次看见聂夙,每次都觉得拳头痒痒。
见小三没说话,聂夙又满脸笑容地说:「另外为了表示将军楼的诚意,苏师傅有什么条件,全都可以提出来。这般待遇从未有人有过,苏师傅考虑考虑?」
「这阵子我都住这里,」小三云淡风清地道:「有能耐你每天同一时刻上来说一次同样的话,我就考虑考虑。」
聂夙当下觉得自己的笑容都要崩掉了,他咬着牙,忍着性子说道:「这山势太过险峻,聂某爬了一日半才得上来。」
「年轻人气虚体弱怎么行啊!」小三叹气。
聂夙额角抽了抽,道:「聂某乃一介庸俗世人,自然是比不上苏师傅诚心礼佛的心意,专程从京城至这清凉寺,攀登险峰,亲手为各位大师烹煮斋菜。苏师傅如此虔诚,神佛必定庇佑苏师傅日日平安顺遂。」
「我闲着无聊爬山爬啊爬,才知道有庙盖在山顶上。」小三道。
「……」刚才说自己很忙,完全没时间的是谁啊!
聂夙简直想把小三灭了,这无理傲慢又狂妄自大的小子到底是从哪个旮旯出来的,他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竟然还给脸不要脸!
这一天,聂夙把小三记下了!
☆☆☆
聂夙没那个能耐每天从山脚爬到山顶找小三,一是他没武功真的身子虚,二是他得打理将军楼大小事务。
苏远远除了入厨之外什么都不会也没兴趣,这也是聂夙能从苏谨华手里得到这么大权力的原因。
苏谨华年过六十,儿子早年战死沙场,除了苏远远和一个长年卧病在床的妻子外,就只剩个早不与他来往的叔公苏乱。
聂夙不认为苏谨华还能活几年,或许等他掌握实权之后他也不会让苏谨华再活几年。他筹谋已久,也有了自己的人脉。他只需耐心地等,就能蚕食整个苏家。
到时他的名字将不会被排在将军楼之后,还得加上个总管。他只会是聂夙,聂家的主子、将军楼的拥有者,位于名门权贵之列,成为京城的一方之霸。
第七章
小三在高山庙寺中待了多少日子他没数,只是在某一天和大佛对看时突然起身下了山,回到繁华红尘里。
这日,回到客栈时已晚,小三在疲乏又想睡的情形下,神智有些恍惚,整个人顿顿的。
而就当他要打开房门时,突然瞥到墙边角落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他手一抖、心一惊,还以为又见到了什么怪东西,但看清楚后遂大骂一声道:「苏远远,这是要吓死人啊!」
苏姑娘低垂着头坐在一把小凳子上,背靠着墙,浑身被阴影笼罩。她可能打出生到现在都没被人这般晾过,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冤气,就像被人欺负惨了无力回手一般。
苏远远慢慢地抬起头来,声音委屈委屈地:「我在这里等你好多天了……」
接着像还没抱怨够的孩子似,更委屈地说道:「我每天都来的,可是你一直不在……」
小三淡淡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进到房里去。
苏远远好哀怨,又等了一会儿,见小三还是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揉揉眼睛瘪着嘴,心想小三好讨厌,夜很深了她也该回去了等等。
只是因为等了太久,看见小三回来后成天绷着的弦就开始松动,于是苏姑娘想着想着,竟有些昏昏欲睡,一松懈下来,困意也跟着升了起来。
小三是在夜半时分再度打开房门的。
他看苏远远靠着墙打盹,静静地瞧着她好一阵子。
如果他还是那个人……嗯,师父说世间没有如果……这孩子应该是与他血缘相亲的……
小三开口,朝苏远远喊了一声:「进来。」
浅眠的苏远远被小三的声音惊醒,张开嘴「啊」了一声,一双眼睛朦胧迷惘,整个人呆呆的。
「我话只说一次。」小三转身进到房里去。这次,没关门。
苏远远抖了一下,立即站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掌心微微冒汗。
她要弯腰去拿那把陪了她近一个月的凳子,但又觉得不妥,于是立刻放弃了凳子,「登登登」地踏着飞快的步伐,跑进小三房里。
小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自个儿喝。
他见苏远远手足无措地站着,遂道:「坐。」
小姑娘这才忐忑不安地在小三对面坐了下来。
「等我是为了什么?」小三问。语气还是那般淡然。
「我找不到你,可是我不能不守承诺,我就在这里等你,只是你不在不能差遣我,不是我没让你差遣。」苏远远认真地道。
小三喝了口茶。
苏远远有些好奇,问道:「你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夙哥说你离京,我问你在哪他也不告诉我。」
「没干什么,郊游爬山踏青吃东西,玩去了。」小三说。
「玩──」苏远远一听,心里又升起愤怒感。「你这么好的厨艺不留着下厨,不留着钻研,不留着让我偷师,竟然跑去玩!有这样的天赋却不用,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食客们的期待吗!?」
论起下厨,苏远远就四个字「火热执着」。
小三悠悠喝茶,淡淡地说:「我对得起自己就行,其余的,不干我的事。」
「你!」苏远远食指又指向小三的鼻子。
「收起来,再指一次,我断了的指头。」三爷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加威胁。
「你敢!」
「我敢。」三爷说。
苏远远瞪了小三好久,才哼了一声,收回手。
小三话也不多,基本上苏远远说一句他才回半句,弄得苏远远内心烦躁不已,直想狂吼咆哮。
可小三就是风吹不动的模样,惹得苏远远牙痒痒想啃人。
磨了一个多时辰,没办法,苏远远只好道:「说吧,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来将军楼当首厨?首厨是将军楼最高的地位,只要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得听你的,没有任何例外。」苏远远说得很明白。
小三手指敲了敲杯子,突然间觉得有些意思。「所有人?包括那个总管聂夙?」
苏远远想了想,皱起眉头。
「也包括?」小三再问。
这个苏远远倒立即点头。「我本来就任你差遣。」
然后小三一句一句说,给苏远远下套。「是将军楼现下主事者,换而言之,也就是掌权者,任何人都得听号令对吧?」
「是。」苏姑娘单纯地点头。
「将军楼总管之位不可能超越主事者,所以照字面上来讲,总管要听主事者的话对吧?」小三绕话。
苏远远想想也没错,又应了声:「是。」
「若我当了首厨,这一年间又必须听话,我说什么做什么,以此论之,总管听的话,听我的话,所以我的位置比总管高,聂夙必须听我的话对吧!」
小三绕来绕去,都快把苏远远绕昏了。苏远远想着小三说的条条都有道理,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于是最后答道:「是这样没错。」
小三咧嘴笑了。
苏远远看见小三的笑容,认为有机会,立刻问道:「你答应了?」
「没~」三爷继续悠悠喝茶。
苏远远都快被小三弄疯了。「要不然我不领薪饷和分红了,你要多少银子就说,我再把我那份加给你。我告诉你,那可是很多很多,超过一般厨子的数以十倍……」
苏远远还没说完话,小三放下杯子走到床边打开放了很久都生灰尘了的小包袱,然后从里头拿出一迭厚厚的银票,折回来,碰地一声放在桌上。
那迭银票每张百两以记,厚度比茶壶还略高些。
小三说:「要不这迭银票给,从此别再来找我成不?」
小三那态度彷佛他扔的是厕纸,而不是票子。
苏远远瞪大眼睛看了好久,这才明白原来银两对他无用。这个叫苏三、穿得像平民的家伙,其实很有钱。
「那你到底要什么……」苏小姑娘面对攻势守势皆一流、铜墙铁壁难突破的三爷,深深地感到绝望了。
等了好一会儿,两者皆静。
夜色浓重,客栈里就这一间上房大大方方地敞着,一个大男人、一名小女子,没有男女之防,正经地互望对方。
「食谱。」
在静默了许久之后,小三突然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啊?」苏远远从纠结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三说:「有本事,就搜罗世间罕见食谱予我。十个月,一个月能给一本,三爷我就教足一个月功夫,反之若无,三爷就玩将军楼一个月。或者,拿奇珍食材来换,三爷满意,条件相同。」
「真的!」苏远远喜出望外,但她因为听见前面的条件太欢喜了,所以没听见中间那句只要听见就会闻之却步的重要话语。
「真的。」小三悠悠地道:「不知道我百里……嗯,错了。不知道我苏三是什么样的人吗?君子重承诺,出口不反悔。」
「等等,」苏远远说道:「为什么只有十个月?」
「扣掉三爷出外游玩的一个月,再扣掉前前后后的那几日,给十个月算厚道的了。」小三说。
苏远远怒的指着小三鼻子骂:「你才不是君子,你就是个野蛮人、斤斤计较的人、欺负我的人。」
「剁掉。」小三缓缓地喝了一口茶,言中所指,是苏远远那根指着她的手指。
苏远远立刻将手指缩了回来。虽不知道小三说的是真还是假,但言语中那淡淡的威胁,她还是听得出来。
苏三就是个混蛋啊!
可偏偏混蛋厨艺这么好!
苏姑娘不想靠她爹爬上厨艺之巅,就只能死皮赖脸来强要这个能人了。
☆☆☆
当苏远远第二天兴高采烈地跑去跟聂夙说苏三答应来将军楼当首厨时,聂夙完全无法相信。
苏远远的能耐他很清楚,她不是个心思细腻、能以伶牙俐齿说赢苏三的人,聂夙当下评断,绝对是苏三动了来将军楼的念头,苏远远才请得动他。
事反则妖。
说不动时觉得一定要得到苏三,苏三答应来了,聂夙又怀疑这人心里存了别的念头。
然而他表面上还是和苏远远一起高兴,说了些称赞苏远远的话,让小丫头开心得不得了。
得知苏三开的条件后,聂夙专门拨出了一队人去找寻找食谱与食材。他第三天就派人送了一箱珍贵食材到客栈给小三。还附上请柬,隔日要为小三在将军楼大摆宴席,邀请京城所有有门面的人,将小三这位首厨介绍给众人认识。也顺道昭告,小三日后身分。
谁知随从去后又把箱子扛回来了,里头的上等食材小三看不上眼,竟只挑了一串生两颗的倾城红玉,也就是荔枝吃。请柬连拆都没拆,完整退还给聂夙。
当着随从的面又给人甩了面子,聂夙可真是狠狠记下小三这个人了。
有一天,聂夙正在账房里看帐,底下的掌柜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聂夙皱眉微怒。「不是吩咐过了这几个时辰别打扰我,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来,规矩都记不得,成什么样子了!」
掌柜结结巴巴地道:「苏……苏师傅来了!」
「苏师傅?苏三?」聂夙放下笔,立即站了起来。
掌柜猛点头。「现下正在大堂,孙小姐亲自出去迎接了。」
聂夙闻言也不理会看到一半的帐,立即便往大堂而去。
虽然不是正午用餐的时刻,但将军楼里仍是有不少客人。
敞亮的大厅,小三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跑堂小二很有眼色地给他斟了一壶最上等的白毫银针,小三翘着二郎腿,缓悠悠地喝茶。
聂夙下楼来时,正见小三坐着而苏远远站着,领了厨房所有的厨子一字排开,依序点着名字同小三说这是谁谁谁,负责什么的、擅长哪种菜式。
然后又朝那些厨子说:「从今天起苏三就是将军楼的首厨了,你们都要听他的话,知不知道!」
厨子们对于这个突然入主将军楼,且一来就掌控伙房要职的年轻男子十分诧异,在楼里干没几年的厨子没敢多说什么,可资历深的几个老师傅脸色就难看了。
其中一个说道:「孙小姐,这样不合规矩。厨房里头向来是讲经验多寡的。所有新招的厨子刚来一般都是从洗碗洗盘各式杂务开始。」说着瞥了小三一眼。「没人一开始就能做首厨。您坏了规矩,这叫我们几个干了十几二十年的师父怎么心服口服。」
「……」苏远远有些不高兴了。「年资经历,你们就老是用这个来压我!论厨技苏三比我高,也比你们高,年纪大有什么了不起,只会干把鲟鱼头当鲟龙鱼头给不懂的客人吃那种事,你们要是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姑奶奶今日就把你们都给辞退!」
苏远远年纪小但气焰高,然而这几个老师傅仗着自己在将军楼待久了,客人都是冲着他们的名气来,所以也拿乔得厉害。
另一个老师傅说:「这是将军楼流传下来的规矩,就算是楼主也不曾变动过,孙小姐您还有两年才真正接任楼主之职,现下做此决定有待商榷。或许该先行请示楼主一番,若楼主同意,我们自然也无异议。」
小三茶杯一放,说道:「苏远远,原来这未来楼主做得这么窝囊,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接着他看了站得比较前的两个老师傅一眼,哼哼两声:「我说,你们两个没有六十也有七十了吧?都这把年纪了,不回家享福,在厨房里整天火烧火烤的也累人。你们还拿得动铲子吗?一天能挥几百下?若是只懂得动嘴不动手,不明白煮食之道在于精,待人之道贵于真,劝你们早走早享受,晚走三爷我就折磨你个够。」
小三撂话了。
苏远远怒道:「你在帮我出头吗?我不用你好心,我的人我自己会管。」
「道行不够啊丫头~」小三风凉地说。要不,也不会总是被人耍得团团转。
「你──」小辣椒又要抬起手。
但只听闻小三悠悠地说:「剁手指喔~」
就立刻把手缩回去,不指了。
苏远远那头被老厨子气,这头又让小三嫌,一张娇俏脸蛋顿时胀得通红,双颊鼓鼓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局面。
此时只听见聂夙的声音传来,比平时严厉许多。「孙小姐说的话等同于楼主亲口说出的话,楼主早将将军楼交给孙小姐了,这些日子只是为了先让她熟悉一切才没直接对外宣告。你们是将军楼里的老人了,孙小姐敬你们这二十多年为将军楼付出才容得你们妄为,可你们若得寸进尺敬酒不吃吃罚酒,身为将军楼的总管,聂某有权可以叫你们随时走人!」
「聂夙,别以为我们真的怕你,我们走了,你也没好果子吃。」老师傅们说。
「多少客人是慕我等手艺而来,我们走客人也会跟着走,没有我们几个,将军楼还撑得下去吗?」
原本在二楼的贵客们听见楼下动静,都偷偷跑到一楼,坐在远远的墙边角落看戏。有人连瓜子都掏出来了,边咬瓜子边悄声道:「我就说吧,这事一定有后续。那头苏三和苏远远斗菜的事全京城没人知道输赢,王太守和秦先生那里我又死活掏不出消息,今天苏三竟然被招入将军楼,我看将军楼接下来要翻天了!」
京城最多的就是承袭爵位,活着睁眼等着领俸录领到死的王孙公子们。他们生活无趣,唯一有意思的就是成群结队四处跑,私下探人消息论人长短。
聂夙和厨房大老们僵持了,小三没兴趣理会他们接下来是要吵架还是打架。
他朝苏远远喊了一声:「小辣椒,过来!」
苏远远绷着一张脸怒道:「干什么又叫我小辣椒!」然后还是走了过来。
小三道:「给我准备个睡觉的地方。」
苏远远点点头。「好,你住客栈来回费时间,将军楼刚好有空房……」可她想了想,又改口道:「不,你来我家住好了,这样我找你比较方便!」
小三瞥了苏远远一眼。「要不要再一日三餐照着煮饭给吃啊?」
苏远远眼睛一亮。
小三接着说:「想得美!」
苏远远跺脚。「你老是欺负人!」
小三慢悠悠地走上二楼,边踏楼梯边道:「这么好欺负,我不欺负欺负谁啊……」
之后他们上楼,挑选三爷喜欢的房间。
楼下就留着难得摆出一张怒脸的聂夙,与一干老厨子们剑拔弩张地对峙。
苏远远总是放心把所有的难题交给聂夙,因为她的夙哥在她心中无所不能。一切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交给夙哥,夙哥都能帮她处理得妥妥当当。
小三从一开始就觉得苏远远这样依赖个男人不行。是人就要有主见,能自己处理的便得自己处理,平时呛得跟什么似,那男人一走出来就软了,完全不象话。
要是苏家大老爷知道他的孙女儿被养成这付德行,绝对会从坟墓里跳出来鞭死那个苏谨华。
对,不是鞭苏远远,就是鞭苏谨华。
养女不教父之过。
看他百里三把自家的百里小五和百里小六教得多好,叫他们往东他们绝对不敢往西,要他们洗菜他们绝对不敢洗衣服,养孩子就是要养到这种境界才算高。
苏谨华就是个屁。
☆☆☆
聂夙很没用,找来的食谱不是小三看过的、就是小三没兴趣的,于是屡屡被打回票。
苏远远心疼聂夙,所以老与小三对骂,全忘了她当初是怎么低声下气请小三来的。
这天,苏远远踢开小三的房门,把一本书丢到小三怀里,道:「喏,这本你肯定没看过,我磨了御膳房点心坊的总管许久,他才借我的。他就只借我三天,我看了两天已经把食谱全记下来了,你今天看一看,明日我拿去还他。」
小三嘴角抽了抽,这姑娘行事真是……特立独行。
苏远远看小三的表情立刻就道:「我可是有给你食谱啊,你又没说不能用借的,秦老头的甜食记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你能看一天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他以前欠过我爷爷一个人情,这书你根本连摸都摸不着。」
小三翻了翻甜食记,道:「我还真没做过几次甜食,但女孩家嗜甜,这东西应该是早就想要来看的吧!」
苏远远心思被猜中,脸一下子就红了。「那又怎样,我的确是找了你没看过的食谱来了。所以从现下开始一个月你要教我你的私房菜色,不可以反悔!」
小三嘴角微微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道:「甜食记只能看一天,答应的事自然也得打折扣。想占便宜,那也得看我让不让占。」
苏远远瞪小三又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虽然只有一天,但我花了很大功夫的耶!」
「自己看了两天的人没资格说这种话。」小三翻着甜食记道。
小三住进将军楼后,基本上很少入将军楼的厨房。他醒后就出去晃,三餐都在外头随意解决,打第一次到将军楼点菜,被唬弄个金龙鱼首羹后,那些据闻经验老到资历很深的大厨们就一一被他打上了「不够格当厨子」的记号。
苏远远待在厨房里发呆,她的灶正烧着火,火上的锅子热得都冒烟了,可她仍旧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想事情。
聂夙今日选了一批挺好的食材给她,底下的人都清洗干净了,一排开放在灶边的长桌上。其余大厨们连看也没朝她这边看,专注在自己的炒锅上。
大中午的客人正多,几乎所有人都有熟识的厨子,跑堂小二忙碌地奔来奔去告知点菜内容,几个老厨子十分得瑟,轻松得意地翻炒着锅子,做着已经炒了一二十年早默背于心的菜式。
苏远远烦了一阵后用力撑桌起身,走到灶旁将一大套分门别类整理好的布包刀具打开,亮出里头聘请最好的工匠为她所打造的精细刀款。
做什么菜,用什么刀,切猪肉的刀绝对和切牛肉的刀不同,雕花的刀也和片鱼的刀完全不一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她打小钻御膳房钻出来的心得。
苏远远在桌上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