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之内的秋仪之也在随时关注战争动向。
秋仪之自打从劝善司手里救出戴鸾翔又几乎劝服他降服郑荣之后,便带了尉迟良鸿、赵成孝两人,潜伏在潼关西侧的集镇之中。他也真是胆大无比,乔装改扮成过往客商之后,就在一处颇为热闹的客栈之中包了两个房间,日日观察潼关情况。
只见潼关每日过关的检查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开启的时间却是大大减少了——从一开始每天开启四个时辰,直到只在每天午时开启一个时辰,一直到最后开启时间均由上头临时指定,而无固定时间。
因此潼关往来客商一日少过一日,反而是朝廷大军云集于此,纷纷征用民居住宿,原本的居民要么离开故地投亲靠友,要么只能露宿街头——竟将这依关而建的市镇搞了个乌烟瘴气。
倒是秋仪之所租住的旅馆,乃是朝廷中兵部哪位郎中名下的生意,这些朝廷官兵虽然跋扈,却还不至于愚蠢,不敢强占此处。只是这旅馆老板却是个黑心奸商,知道这里奇货可居,房费天天涨价比初来此处之时,已翻了有两三倍。
秋仪之此次进关不同上回,准备极为充分,随身带了黄金珠宝计有几万两白银的价值,并不怕房费涨价,就推说自己乃是广阳商会周慈景副会长的子侄,在这里常住下。
周慈景的大名南北闻名,旅馆掌柜见秋仪之出手阔绰,说话倒也斯文,颇合周家儒商家风,因此也不怀疑,每天小心伺候。
秋仪之住得安逸,又有尉迟良鸿和赵成孝两人随身护卫,便能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军情之上。
然而有了潼关这处密不透风的屏障阻隔,即便聪明伶俐如秋仪之,也只能从蛛丝马迹上猜个大概出来。
他见潼关西面聚集了大量官军,可又从来未见其开关出击——想必是官军在关外已吃了大亏,无力再组织攻势,只能转守为攻,先凭借天堑稳固住防线再说。
他又见潼关附近气氛虽然紧张,隐隐之中有大战一触即发之势,然而却始终未见幽燕大军前来攻击——应该是自己的义父郑荣小心谨慎的毛病又犯了,在没有完全准备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出兵挑战,这才形成眼下的僵局。
然而秋仪之出兵南下巧用反间计让皇帝郑爻自毁长城之前,就同义父郑荣和师傅钟离匡反复商议过:自家虽然号称“讨逆”,却始终还是“反贼”身份,若此战拖延得久了,难免军心浮动、天下起变,到时情势可就难以预料了。
因此秋仪之想着自己是义父郑荣在潼关左面唯一可以依仗的力量,身边又有八十几个精兵,或许能多多少少帮些忙,也好助义父早日成功,拿下潼关,直指京城。
于是他冥思苦想,终于想到,自己在这潼关之中,还真有一个熟人或许有用,便二话不说,招呼起尉迟良鸿、赵成孝二人,就往潼关方向而来。
这日天气还好,下了几天的寒雨终于停歇,只是地上还有些泥泞。
秋仪之等人一步一滑,走近潼关,见关上旌旗招展,兵丁四处巡逻,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确实不可轻易进攻。又见关前有无数军兵守护,远非自己之前几次通过潼关之时,寥寥几个无精打采的守关士卒可比。
秋仪之见到这样阵势,心中也莫名有些慌张,居然不敢近前,而是逮住一个百户服色的军官问道:“请问这位官爷,原先在此处当差的阮文龙,阮千总可是今日当值?”
那百户扭头看了秋仪之一眼,问道:“你是何人,问阮千总何事?”
秋仪之忙拱手作揖道:“在下乃是阮千总一个远方亲戚,做些小生意,正好路过此处,就要过来拜访拜访。”
那百户心想:这阮文龙哪里来这样一个做生意的亲戚,不过是想请要托他的面子出关去罢了。他倒也心直口快,便说道:“嗯,这么说吧,现在正是两军交战时候,此处关隘把守极严,关门开闭都是由新调来的前敌元帅白文波白老将军亲自负责。不管你是不是阮千总的亲属,那也要按规矩出关。”
秋仪之是多么聪明的人,从百户简简单单两句话里,就听出两条极重要的消息:一则朝廷已调了后将军白文波顶替死掉的钱庆指挥各军作战;二则白文波防守潼关甚为严谨,事事亲力亲为,恐怕难寻破绽。
那百户见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陷入沉思,便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请先回去吧。要想出关,恐怕只能事先做好准备,多派人过来看看,一见关门开启便立即动身,这才是正途。”
秋仪之听这百户说话却也是一番好像,便拱手道:“多蒙指教了!在下真的是阮千总的亲戚,若千总今日正好当班,还劳烦这位大人进去通禀一声。”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锭黄金,递到百户手中。
那百户接过金子,掂量了一下,知道分量不轻,便道:“这位少爷出手真是大方,在这乱世之中什么亲戚朋友都信不过,只能信得过黄金白银,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一边把黄金塞进衣兜,一边继续说道,“至于阮千总,今日确实不在关上当班。这位少爷要真的想去见他的话,那还得上他家去。”
秋仪之连忙追问阮文龙家住何处。
那百户收了秋仪之这么一大锭黄金,又想着区区一个千总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住所位置不算什么机密所在,便将阮文龙的住址告诉了秋仪之。
秋仪之按照那百户说的地址,带着尉迟良鸿、赵成孝两人,毫不费力便找到一户门楹并不宽大的院子。
按照大汉两百年来的规则,只有千总以上的都尉、检校等才能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自有兵部、户部核发的一份官奉;而千总、百户、什长等在上官眼中看来,不过是些兵头罢了,平日只有兵饷而已。
因此这阮文龙虽有千总的功名在身,又平日里仗着掌管潼关进出的便利吃拿卡要,却似乎甚是贫寒——只见他所住的这处院子围墙显得十分陈旧,墙上不少地方抹的灰泥已经剥落,一扇虚掩着的木门也是坑坑洼洼,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倒似的。
从门内传出几声稚气未脱的嗓音:“爸爸,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就是就是,都好久不开荤了!”
“没肉吃,那不如吃鱼吧!”
回应他们的却是一个极为粗暴的男人声音:“吃吃吃,就知道吃!饭都快没的吃了,还想着吃鱼吃肉?滚滚滚,找你们妈去!”
秋仪之一听,便认出这是阮文龙的声音,也不敲门,便推门进去,大声说道:“阮千总清贫如此,真是令人佩服啊!”
那阮文龙听这声音虽有几分耳熟,却猜不出是谁,连忙高声问道:“是哪位过来拜访?”说着,便从炕上下来,趿上布鞋,就往门外走去。
“阮千总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同千总也算是熟人了,前些日子也曾见过面,怎么就不认识在下了呢?”秋仪之笑道。
阮文龙慌慌张张从房间里走出,却见竟是幽燕王郑荣的义子秋仪之站在自己这破败不堪的院子之中,顿时惊了个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努力压低声音说道:“眼下是什么时节?殿下竟敢来此处?”
秋仪之却不答话,笑着说道:“在下远道而来,阮千总竟不请我喝口茶么?”
阮文龙没想到秋仪之竟会说出这句不搭调的话,却也只好请他和尉迟良鸿、赵成孝三人进屋,请他们挨着一张甚为破旧的桌子坐下,取出四个粗陋不堪的陶碗,倒上热水,便一言不发地自顾自喝水。
秋仪之就势端起茶碗,嘴唇略蘸了口茶,便知道这茶叶实在是劣等得很,于是笑道:“常言道‘来生不做万户侯,只愿看管潼关口’,说的就是潼关这里油水重,看来都是假的。没想到阮千总生活竟然如此简朴,呵呵,也真算是一股清流了。”
掌管潼关通行的权力虽然不大,却极管用,平日里那些需要通关之人都不免恭维阮文龙几句,却从没有人说他清廉简朴的。因此他平生第一次听人如此奉承,居然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却听秋仪之又继续问道:“都说打仗明面上打的是刀枪将士,其实打的是钱粮供给。按理说朝廷同王爷打了这小半年的仗,阮千总应该升发了才是,怎么愈加困苦起来?”
秋仪之这话总算点到阮文龙痛处,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殿下乃是人上人,哪里知道小人的营生艰难?朝廷发下来的军饷如江如海不假,可大头都被将军们克扣掉了。轮到小人这里,只要每月定期足额发放就谢天谢地了。小人的情况,殿下也是知道的,光凭着朝廷每个月一两多银子的饷银,怎么养得活这一家大大小小五口人,还不靠着进出关卡的商人平日孝敬,搂些银子过活吗?”他叹了口气说道,“可眼下兵荒马乱的,往来潼关的商人只及得上平日的一个零头,上面盯得又紧,又从哪里弄银子呢?”
秋仪之听这阮文龙话里话外还是充满着一股子铜臭味,说的倒也还算是老实话,“哈哈”大笑两声:“说起来你我眼下算是各为其主,乃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千总在此向我诉苦,似乎不太恰当吧?”说着,秋仪之还是从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两锭分量极重的黄金,搁在桌上,继续说道,“算了。阮千总同我还算是有些交情,这点小小心意,就请千总收下吧!”
阮文龙见到这两锭金子,两眼顿时放出金光来,双手不听使唤地紧紧按住黄金,口中慌忙谢恩道:“那殿下真是解了小人的燃眉之急了!小人若是还没进项,我家里这三个孩子,往后半个月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秋仪之莞尔一笑,刚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尉迟良鸿说道:“门外似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