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变的马场,初春的青涩。
变的是策马奔腾的人,再没有抛开一切的不羁。
为妃一年,她终究没有学会骑马,只得立于马背看着那个飘忽不定的背影,渐行渐远。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让她坐在身后策马踏夕阳,不再对她亲手熬的粥恋恋不忘,不再对她言无不尽,不再别扭的像个孩子般缠着她,让她出主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要求他不再拒绝,却总在事后忘得一干二净。她的无理取闹他不再发火,微笑的道歉虽极尽敷衍,却总是让她无言以对。
远远望见一匹战马疾驰而至,马上的人对他几句耳语。而他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存在,随来人从另个方向径直离去。
归芗人一脸落寞的回到宫中,四下找寻司徒婧,见子桑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急迎上去,“有没有见着婧儿?”
子桑傅盯她半响,冷声道,“是你派她去的吧?”
归芗人一窒,“......你们?”
“愚蠢!”子桑傅一把推开她,大步离去。
夜色渐沉,霓莺殿灯火通明尽喧嚣。
芗宁生日,尧王为此大宴群臣,极致奢华的歌舞器乐让人眼花缭乱,直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日前国库吃紧,陛下还整这么大排场,哎!”
“要不是芗妃督战,郢城早丢了。太卫府的功劳是拜娘娘所赐,陛下此为不为过!”
“所谓圣意难测,陛下摆宴只怕不单是为了芗妃。”
“以前陛下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上官耘一死,咱们那小皇帝也跟着死了。”
“芗宁娘娘驾到!”随着侍监官一声通报,满堂噤声。
群臣伏地叩首,“娘娘千岁!”
归芗人站在殿门口,看着富丽堂皇的大殿当场呆怔。直到随身宫女从旁提醒,她方才醒神,几步走到殿中,“平身。”
环顾四周,不见尧王身影,归芗人忙拉过司徒燕小声问道,“陛下呢?”
“姐姐别急,陛下应该还在弓书殿。”司徒燕坏笑道,“这是陛下特意为你准备的,都是从宫外请的,可花了不少银子呢!”
“我晌午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归芗人一想觉得不对劲,“他哪里来的钱?”
司徒燕大笑道,“咱皇上还没穷到这份儿上吧?他想给你个惊喜,小妹当然得配合了。”
“你要知道他一日三餐都吃的什么,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归芗人气不打一处来,“见着你二姐了么?”
“二姐出宫办事去了,可能要过几日才回来。”司徒燕嘟嘟嘴,“皇上对你不好,你抱怨;皇上对你好,你不乐意。娘娘,您可真难伺候!”
司徒燕话音未落,归芗人便急道,“子桑傅跟你说婧儿出宫了?”
“对啊,怎么了?”
归芗人坐在龙榻上,半响没有出声。
这时,殿内奏起一曲配鼓琵琶乐,北尧禁军行军歌,她此生都无法忘却的旋律。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浩浩苍穹,佑我北尧!
愕然抬头,殿中舞女俊俏戎装,英姿飒爽。领舞的女子一袭红衣轻纱拂面,手持软剑柔中带刚,时而水中望月,时而剑指苍穹。直引得满堂痴叹,喝彩不断。
修鱼寿不知何时已站在殿外,见了这女子便勾了嘴角,没等侍监官通报便拔出佩剑直冲上前。众人错愕,女子更是一愣,软剑轻挑,转身避开。修鱼寿不依不饶,几手硬招卸了她手中软剑,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大笑出声。
女子暗暗白了他一眼,莞尔一笑欠身行礼,“陛下身手更胜当年,比起奉先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话宛如一记重锤,震的大殿嗡嗡作响。
修鱼寿盯着她渐渐收了笑,忽的伸出手去,一把扯掉她的面纱,“兮儿?!”
这个名字让大殿内炸开了锅,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这个女子身上。
时隔两年,香名满天下的兮月楼名妓,延王夏侯轩之妻明兮儿,在芗宁的生日宴上再次现身。她的出现,引发众人诸多猜测,归芗人更是愣愣的盯着她出了神。
明兮儿一眼瞥到修鱼寿手上班指,墨黑已反客为主,原本通透的雪白似点缀。
她微微皱眉,抬眼盯着修鱼寿,“陛下近来可好?”
修鱼寿没有应声,单是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对侍监官道,“赐座。”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到归芗人身边坐下,抬手一揽,归芗人顿时回神,“陛下?”
“喜欢么?”
靠在他身上,归芗人小声道,“陛下太破费了......”
“这是璟王一番心意,你可别辜负了。”
归芗人一愣,“婧儿?”
“孤下午去璟王殿的时候,那里差不多已经是家徒四壁了。”修鱼寿盯着归芗人,眼底浸了寒,“她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你别说你不知道这事儿。”
归芗人不懂他的意思,“可那是捐给国库充当军饷的......”
“那你呢?”修鱼寿带笑的语气隐含讥讽,“扩军备战,各王各司解囊相助。督赋司是朝廷最肥的衙门,爱妃却按兵不动,为何?”
“督赋司的税银都是直接入库,他们是为了帮我筹钱,所以......”归芗人忽而明白过来,气愤下想要推开修鱼寿,却被他死死按住,只得继续靠在他身上无奈道,“你是怪我没有像他们一样变卖家产么?子桑、司徒、北宫、九方都是北尧大户,是我能比的么?还有覃王,你可知道她捐给国库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话一出口,归芗人便后悔不迭。司徒荟离宫时再三告诫,覃王深得皇上宠信,若非时机成熟证据确凿,绝不可轻易指罪。否则,不但扳不倒覃王,他们姐妹还会因此失信。
果不其然,修鱼寿眼底一暗低声道,“指证覃王可不是小事,你若信口雌黄,孤现在就办了你!”
归芗人骑虎难下,只得心里一横,“陛下可记得当初骑马,为救臣妾跌伤腰的事?”
“覃王与此何干?”
归芗人顿了顿道,“那日荟姐姐她们本想参奏覃王,只因陛下受伤就此搁置。”
修鱼寿扫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司徒姐妹,“她们参奏覃王的折子还上的少么?”
归芗人咬牙道,“陛下几度裁军,可知覃王收了地方军多少饷银?一个降将在北尧无依无靠,所辖郡又几乎是寸草不生,为何当年雪灾筹款,她能在八王中位列第一?只可惜后来裁军生乱,荟姐姐又听信上官仰谗言,参与贿赂的地方军非死即隐,再无证据指罪覃王。”
修鱼寿一声冷笑,“孤就是最大的证据。”
归芗人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就听修鱼寿不紧不慢道,“孤的二十万戍边禁军出发后,所有受贿官兵都遭裁汰。拿人钱不办事是孤教的,这就是为什么裁军那么容易变成叛军的原因。”
“太卫府的将士知道么?禁军呢?”归芗人轻促的呼吸,声音不可抑制的发抖,“叛军作乱,死伤无数,可真正逼反他们的人......”
“是孤,”修鱼寿面不改色,搂着归芗人很快接道,“对,就是他们曾万分敬仰的尧王。你们不都以为,孤几番裁军就是为了削弱地方军,节省国库军备开支么?告诉你,孤就是想知道有多少地方军会掏钱买军籍,郊尹涵又会拿多少给国库。他们敢把军营当菜市场,孤就敢废了他们。”
归芗人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修鱼非能在饷银不足的情况下亲往赈灾,为什么乱军起势时尧王反应会那么强烈。而覃王也并非他们想象那般备受宠信,她所谓罪责的始作俑者是当今圣上,司徒姐妹却像白痴一样一而再的参奏覃王。如今,她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也做了同样可笑的事!
“陛下......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因为你不知道,所以派人监视孤么?”修鱼寿面上笑得温和,语气里却透了寒,“谁给你的胆子?司徒婧还是司徒燕?或是八王殿里,你那些所谓的姐妹?”
归芗人怅然一笑,抓着修鱼寿衣襟伏在他耳边,“臣妾是怕,因为臣妾不知道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谁!”
修鱼寿笑笑,递上一卷圣旨,“那孤就等你慢慢弄清楚,好么?”
承尧五年三月二十七日,尧王下旨休妃,废黜芗宁封号留任督赋司。自此,归芗人下定决心要去除魔婴对尧王的控制,孤注一掷,不为尧王单为北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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