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见这样一来,计策已然成功大半,心中十分高兴,却定定神,假扮“权步东”的口吻,道:“公公能请其他官兵过来,喝学生一口酒,吃学生一口肉,那便是给学生莫大的面子了。那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公公帮忙……”
金德强口中一边搅拌着羊肉沫子,一边回答道:“好说好说。有什么事,茂才公只管说来!”
“权步东”挠挠头,笑道:“方才公公说,能在当今圣上面前说上话。学生不敢妄扰圣听,只想着能否由公公引见,认识一下几位吏部的上官,万一学生明年省试不中,也好捐纳个功名。”
“原来是找我买 官来的!”金德强心想,却一笑道:“茂才公着什么急?明年来京应试之时,自可来寻杂家。杂家能耐不大,吏部那些官员没认识几个说话管用的,礼部的考官却是认识不少。到时向茂才公引见引见,自然能保茂才公高中孝廉!”
秋仪之听了,心中暗自揣测:吏部原来归皇长子郑昌该管,礼部则是当时还是皇次子的当今皇上郑爻分管,这太监口口声声说他同吏部疏远而与礼部熟络,也确实通情达理——反而从侧面显示了他已被自己这点小恩小惠打动。
于是假扮为“权步东”的秋仪之脸上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道:“那公公便是学生的大恩人了!只是……只是公公常在皇上身边办差,学生进京之后,不知到哪个衙门才能找到公公呢?”
金德强心想:眼前这个小小秀才虽然老实,又是热衷功名之人,可自己“劝善司”的身份却不能向其挑明,便证字酌句道:“杂家姓金,贱字德强,各部之中还有些人脉。茂才公进京之后,随便找个礼部或者刑部的兵丁官员,就说是你‘权兄弟’来找金德强,杂家自然二话不说就来相见了!”
权步东听了越发高兴,亲自为金德强斟了半碗酒,说道:“那学生就先在此敬公公一碗了!学生先干为敬!”
秋仪之正同金德强各怀鬼胎、你来我往地交谈之中,这破败道观之外突然闯进一票人马,个个手持木棍锄头等物,站在道观大殿之中,一声不吭地望着秋仪之。
假扮“权步东”的秋仪之立刻站起身来,一脸愤怒惊讶的表情,也同样盯着来人,骂道:“赵黑子你给我出来!有话明说!”
金德强见状,如坠五里雾中,不禁停下了饮食,静观其变。
只见闯进来的那群人,约有二十来个,都是精壮汉子,其中还有几个人面目狰狞,一看就不是好人。却见其中一人,长得又黑又壮,上前一步道:“怎么?你权步东找我作甚?”
“哼!什么叫我找你?早就听说你赵黑子早已上山落草为寇,今天这风雨之中、破观之内,怕是你专程来找我的吧?”权步东反问道。
“怎么?你权家有钱,天下就都是你权家的了?这下雨天的,光许你在这里取暖,不许我在这边避雨吗?”用上了小名“赵黑子”的赵成孝也装作丝毫不退让的样子。
权步东对这赵黑子却似乎有些害怕,叹口气道:“好好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说罢,便向依然坐在地上拿着烤羊肉的金德强道,“学生失礼了,你我今日聊得投机,有缘再相见吧!”说完,便招呼带来的伙计出发。
赵黑子却哂笑一声道:“别忙啊,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何不说说话呢?”
权步东怒目而视道:“我同你有什么话说?好狗不挡道,我还有事要办,给我闪开!”
“哈哈哈!”赵黑子大笑起来,“老子今天就要做一条癞皮狗了,偏偏要拦着你,不让你走,咋样?老子问你,这下雨天,你一个公子哥儿,到我赵家庄来作甚?”
“你,你管不着!”权步东怒喝一声,又催促手下人赶紧收拾行李,就要冒雨离开。
赵黑子却一脸的无赖相,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是要去向我四表叔提亲,想要取我妹子是不是?”
“是又如何?我同赵小姐两情相悦,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管得着吗?”权步东道。
“我呸!别以为你考了个秀才就了不起,说话还跟我文绉绉的。告诉你,你权步东区区一个小秀才,我看洛河里的王八还比你这样的多多了。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么?今天老子就要打你这个纨绔子弟!”赵成孝这般污言秽语原本是秋仪之与他一起安排好了的,然而赵成孝毕竟是当过几年山贼土匪的,从他口中说出,竟没有半点违和。
“好好好,我不与你做什么口舌之争。反正赵小姐我是娶定了的。”说罢迈步便要从赵黑子身边走过。没想到赵黑子伸手一推,就将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权步东带来的家丁从人见自家主人被打,立即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就与那群汉子厮打。这场闹剧却是秋仪之一手安排好了的——故意做出赵黑子早做准备、而权步东仓促应战的模样——因此不过片刻功夫,权步东带来的人都已被赵黑子等人一个个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赵黑子见了,脸上慢慢扬起笑容,一脚轻轻踩在权步东胸口,骂道:“怎么?你还想走么?你走得了么?老子今天心情好,只要你立下文书,就说此生不再娶我妹子,老子就放你走!”
秋仪之见赵成孝虽将一只脚踏在自己身上,却不敢用力,其实是腾在半空之中,另一只脚则努力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似乎稍不留神就要失去平衡。
秋仪之躺在地上,看赵成孝这幅样子,心中觉得好笑,索性“哈哈”笑出声来:“天下哪有这样的文书?我要是就不写呢?你能奈我何?”
“不写?不写就在这里杀了你!这荒郊野外的,恁谁也不知道是我赵黑子作得案!”赵黑子环顾四周,视线终于停在金德强几人身上,说道,“还有你们这几个,算你们倒霉,明年今天我给你们烧纸好了!”
金德强不是蠢人,在一旁已经听得明明白白,原来是一场争风吃醋而已。他本来还身负这押送戴鸾翔进京的重任,不想掺和在其中,却见这赵黑子愈发猖狂起来,以至于要杀伤人命,更要累及自身。
这金德强本就是个跋扈嚣张之人,看在眼里,心中却早已无法忍受,缓缓站起身子,抖了抖身上衣服,对赵黑子说道:“你叫赵黑子吧?也不睁开狗眼瞧瞧,老爷们身上穿的是什么?”他身边诸人也都站起身子,围在金德强身边。
赵黑子从权步东身上挪下脚来,走近几步,看了个真切,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不就是朝廷几个差役么?老子今天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杀草民也是杀,杀你这贪官也一样是杀?这么?披了这身狗皮,就想吓唬人吗?”
躺在地上的权步东艰难地坐起,说道:“公公快走,没由来同这赵黑子多废话。他不是好人,结交了不少江湖匪类,真的敢杀官的!”
金德强没想到这权步东还算仗义,却不理会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黑木金字令牌,在赵黑子眼前晃了晃,说道:“哼!你当我们是县衙里的打手么?你看看这是什么!”
赵黑子嘴巴一撇,说道:“你这坨黑漆漆的什么鬼东西?老子不认字,手里的家伙也不认字,照样结果了你!”
“哈哈!原来是个粗人,怪不得那赵小姐瞧不上你了!”金德强嘲笑两声,脸上随即恢复严肃:“你小子不认字就算了,‘劝善司’的大名总听说过吗?”
赵黑子听了一愣,惊道:“劝善司?劝善司怎么会在这里?你可别虚张声势!哟,你这么大年纪没胡子,难道真的是劝善司的太监?”
金德强见他这副表情,心中得意,收起令牌,便道:“你小子知道怕就好。老爷我今天心里高兴,你扭头就走,保证今后再也不去得罪这位茂才公,老爷兴许饶你一命!”
赵黑子还未答话,身边却走出一人。只见那人五短身材,却长得虎背熊腰,特别是一颗剃精光的脑袋引人注目,腆着肚子骂道:“老子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劝善司的爪牙。告诉你,老子杀得就是你们劝善司的混蛋!”说话的是赵成孝手下的铁头蛟。
这铁头蛟毕竟没见过什么世面,之前对的台词只说了一半,身旁的赵成孝听了心中一急,替他说道:“这位是石林山上的山大王,你们怕了吧?”
铁头蛟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接口说道:“对!老子就是在石林山上落草,诨名叫座山雕的就是老子了!哼!不怕你们不知道老子的名字,就怕你们没来头做了个冤死鬼!”
这后面两句是铁头蛟新加上的。原来这山贼土匪杀人越货,就怕被事主认出身份,否则官府追查下来又甚或是被死者冤魂缠上,都不是好玩的。可秋仪之定计之时,执意加上这两句,铁头蛟私底下觉得不妥,却又不敢同秋仪之明说,这才下意识夹了这两句私货。
金德强却也没有听出其中破绽,狞笑道:“你小子做坏事敢留名,也算是条汉子,可惜就是命短了些。”说罢,招呼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道,“小的们,别愣着了,还不抄家伙给我杀啊!”
那些劝善司的爪牙听他这么招呼,连忙答应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官刀,就杀向赵黑子、铁头蛟等人。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寻常土匪。他们自打从云梦山上下来,跟着秋仪之几进几处京城洛阳,跟天下名将的戴鸾翔也交过手,又经武林盟主尉迟良鸿亲手指点过,早已是今非昔比。
这些劝善司的兵丁,虽然手持利刃,可在他们手下没有半点还手之力,轻轻松松便被统统打倒在地。
化名“座山雕”的铁头蛟见了高兴,“哈哈哈哈”地大笑几声,对呆站在原地的金德强骂道:“死太监,我看今天是你命长,还是我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