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官军跃下街垒,一时无法站稳,稍稍露出破绽便被秋仪之手下的亲兵抓住机会,毫不留情地斩杀干净,转瞬之间便一命呜呼了。
官军军官见一时无法得手,却碍于对手阵型紧密,无法铺开阵型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只能继续添油加醋般向街垒之内增添兵力。
几通拼杀之后,街垒之中已堆满了尸体,秋仪之等人也无法坚守,只能一步步退进牢房之内,死守着不让官军向前。
官军也同样因为满地的尸体伤员无法打扫干净,又兼之牢房通道甚是狭窄,只好一个一个进去拼杀。而单枪匹马面对秋仪之手下这群如狼似虎一般的亲兵,便无异于自杀,徒然增加伤亡而已。
在牢房之外的官军将领知道其中情况之后,倒也知道变通,忙调了几支一丈来长的生铁长矛,废了一番功夫以后运进街垒,又挑了几个胆大力强的士兵,端着长矛就往牢房通道之内突进,想仗着长度的优势突破对手防线。
秋仪之见官军来者不善,连忙将手中那口西域宝刀递给赵成孝。
赵成孝心领神会,接过刀,一猫腰避过几支长矛的猛刺,举刀便往长矛上砍去。这口西域宝刀削铁如泥,几支寻常长矛岂能抵挡其锋芒?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音,这几根长矛便被削成两截,掉落在地上——好好的长矛,竟成了几根一尺来长的擀面杖。
秋仪之手下亲兵见对手没了依仗,高呼一声便挺身上前,还未等对手转身逃跑,便将他们一个个斩为两段。
官军再无更好办法,只能徒劳地向牢房通道之内增添兵力,打算消耗秋仪之等人的体力和耐心,再寻求机会。
秋仪之也看出官军的打算,凭着自己手下亲兵武艺高强,又占着地形优势,每六人一轮流在前作战,其余人等则休息吃喝,保存体力,以求长期作战。
饶是这样,官军依旧无法占到丝毫便宜,士气却越来越低,不少兵士刚一进来,望见对手杀气腾腾的模样和满地铺陈的尸体,连上前作战的勇气也没有,转身便往门外逃跑。还有个别脑子活络的,唯恐外面军官责罚,狠狠心就往自己腿上、手上砍上一刀,佯装受伤,径自撤回而去。
如此这般,一场大战从早晨打到下午,又从下午打到夜间,终于慢慢平息下去。
牢房之内已横七竖八躺了近百具官军尸体,还有二三十个受伤无法行动的官军半坐半躺地倒在地上不住呻吟。满地的鲜血经过地面余温的烘烤,已渐渐凝固,发黑发暗,并散发出呛人鼻息的腥臭味道。
秋仪之见到这番惨状,也不免有些心软,于是他叫起赵成孝等人,护住自身安全,小心翼翼地选着地面空档,慢慢走出牢房,对在外边指挥的军官说道:“我等都是大汉子民,这仗今日再打下去再无益处,不如就此停手,来日再战?”
那指挥的军官见秋仪之从牢房之中出来,也不答话,便大声喝道:“首恶元凶来了!大家快抓住他,殷大人重重有赏!”
护卫在秋仪之身旁的“铁头蛟”听了,一股怒气顿时涌上心头,光秃秃的脑门猛地朝那军官胸口撞去,立时撞断了他七八根肋骨,一股鲜血立即从口中喷了出来。
“铁头蛟”一击得手,丝毫没有留手,反手就用利刃剖开那军官的肚子,这军官冒着热气的肚肠立即流了一地。偏偏他还没有断气,一下瘫倒在地上,忙用双手捧着肠子往自己肚子里塞,口中哀嚎不止。
旁边几个军医见了,连忙取出针线,也不管这军官杀猪般地嚎叫和抽搐,就地帮他缝合伤口。待伤口缝合完毕,这军官已是疼得晕厥过去,如死猪一般被抬出街垒之外。
江南道官军久疏战阵,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几个胆小的士兵已是被吓得上吐下泻。
秋仪之初阵之时,不过十来岁,见到战场之上血肉横飞的场面也是惊惧不已,然而经过这十来年的摸爬滚打,已能处之泰然若素,只见他冷冷地扫视敌军一眼,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道:“我等都是大汉子民,这仗今日再打下去也再无益处,不如就此停手,来日再战?”
他见无人答应,便又扫视敌军一眼,指着一个穿了千总服色的军官说道:“这里就数你官位最高,你怎么说?”
那千总被秋仪之问得一愣,良久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人位卑职小……做……做不了主……”
秋仪之却道:“不用你做主。现在牢房之内,就有几十个受伤兄弟需要救治,还有无数尸体需要入殓。你这就派几个兄弟进去收拾,我等绝不阻拦!”
秋仪之这样的安排是很合乎情理了,然而这千总却还是不敢担着责任,说道:“小……小人实……实在是不敢自专……”
秋仪之已是被他这种扭捏懦弱的性子耗尽了耐心,也不同他客气,半是教训般地说道:“那你立刻去找个能做主的过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哪里容得你这样贻误战机!”
秋仪之在去年讨逆之役中几次担任主帅,身上已渐渐培养出一股凛然威仪之气来。
那千总被秋仪之身上这股豪气折服,吓得竟有些颤抖,也不吩咐手下去办,自己便亲自爬出街垒,回去向上级请示去了。
过不多久,那千总便带了个检校服色的军官过来。那军官倒也懂些礼貌,向秋仪之行了个军礼道:“大人的话,李千总已同我说了。既然大人能有这番慈爱之心,那还请大人能够恪守诺言,我等搬运之时,切莫从后掩杀。”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说罢,便领着手下几个护卫缓缓向牢房之中后退。
那检校却也不敢大意,指指点点地叫了二三十个精壮士兵,依旧手持兵器,慢慢跟着进了牢房。
秋仪之自然是说到做到,见官军将死伤同袍全部搬运出去,这才跟着又出了牢房,来到街垒之中。
那检校见秋仪之一诺千金,也不免有些感动,说道:“大人这般仁义之心,实在是世上罕见。末将同大人虽是敌手,却也深感佩服,若今后有缘,定与大人共饮一杯……”
他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你说什么?他是朝廷钦犯,是作乱反贼,居然还要跟他同欢共饮?你也想做反贼?也不要命了吗?”
这声音秋仪之甚是熟悉,抬眼望去,果见江南道刺史殷承良在几个从人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挪地爬上街垒,满脸怒色地朝那检校痛骂。
那检校虽也有几分豪气,却不敢违逆上峰,被殷承良这样一骂,身子立刻缩小了一圈,躬身含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地分辩道:“殷大人,我看秋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放屁!”殷承良早已不管什么斯文体面,脏话脱口而出道,“他有没有好心,是你说的吗?还不给我闭嘴!”
秋仪之也觉得殷承良说话过于刻薄,便打个圆场道:“殷大人,我是不是好人,有没有好心,朝廷自有定谳。只是这几个官军弟兄身负重伤,若不及早医治,唯恐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先抬下去交给军医吧!”
没想到殷承良瞥了那几十个躺在地上挣扎的伤员,冷冷地说道:“这些都是败军之将,既然失败了,就当引颈自戮,这是倭寇都知道的道理,还要我教?我看秋大人也不必多发好心,尽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好了……”
殷承良话未说完,秋仪之腹中一股怒火已被激起,迈上一步说道:“殷大人,你也是进士及第,圣人信徒,天子门生,居然生了这样一副铁石心肠!圣人著书立说,开篇便是‘仁者,人也’;亚圣又开宗明义道‘仁者,爱人’。像你这样视性命如草芥之辈,真是将圣贤经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若是圣人知道千年之后有你这样一个所谓门徒,定然羞愧难耐!”
秋仪之酣畅凌厉地一通骂,又将殷承良骂得无地自容,语无伦次道:“好,算你巧舌如簧,本官……”
秋仪之正意犹未尽,抓住话头又接着骂道:“你也好意思自称一个‘官’字?我朝太祖皇帝、当朝圣上不止一次教诲,说是‘官是人当的,不是人就不能当官’。像你这样无法无天、不忠不义之辈,就连一个‘人’字都当不起,凭什么做这万民表率的一方父母?”
他越骂越是兴起,也不管殷承良脸上不停抽搐的肌肉,接着骂道:“你领着江南道军政要务,便是这群将士的主宰。当朝圣上原就是带兵打仗的王爷,一再重申要爱兵如子。像你这般残忍无情,就不怕寒了圣上之心?就不怕麾下将士哗变么?”
秋仪之这一篇大文章做完,瞬时觉得心中一股郁气发泄完毕,爽快无比。
殷承良却没有秋仪之这样好心情,一张脸羞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他刚要命令麾下士兵将秋仪之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一拥而上手刃了,然而他看看身边几个士兵脸上怪异的表情,唯恐真如秋仪之所言激起哗变来。
无奈之下,殷承良只好狞笑一声:“哼,你等着,本官再多饶你一日!”说完,便在众人的搀扶之下,踉踉跄跄翻阅街垒,不知走到何处去了。
官军众将士见主官已无异议,便将受伤同袍和阵亡将士的尸体慢慢搬运出去,其余将士也是战意全无,缓缓退出街垒。
这艰难的一天总算过去,秋仪之同赵成孝交代几句之后,也退回牢房。
他的鼻孔早已熟悉了牢房之内腐烂和腥臭混合的气味,浑身上下的疲惫替代了仅剩的嫌恶,让他再无闲暇去关心牢房之内恶劣的环境,胡乱寻了一片略显干净的稻草,和衣睡下。
秋仪之刚带着无尽的劳乏闭上眼睛,却听牢房深处传来妙真居士的呼喊:“秋大人,贫道有话同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