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公听了一愣,一时哑然,却听秋仪之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就不劳九公操心了。我手下乡勇当然不能挤在这仓库里头,我已经同‘半松先生’林先生商量好了,先暂借他的庄园居住。我这边拢共就两百来人,地方满够用了。”
何九公闻言,点点头,当然无话。
秋仪之又对刘庆说道:“刘节度,你是这边的军事主官还有两件事情也是极重要的,非由你来处理不可。”
刘庆听秋仪之叫他,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道:“有什么事情,大人尽管吩咐就好。”
一路随行的商人,都是金陵城中有头有脸、见过世面的,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何堂堂江南道节度使三品的将军,偏偏要听山阴县七品小县令这样耳提面命——心中虽有不解,却也不敢明问。
却听秋仪之说道:“这大队人马驻扎在城里头,特别是还有这么多伤兵,一则是要注意防着发生瘟疫,二则军纪也是极为重要的。我看这里甚好,这些日子,进城来的这些援军就在此处安心休养生息好了,也不要到处乱跑。刘将军,你可另拨金陵城中五百至一千兵丁,就守在这边周围,防着外地兵马乱事。城外也要调集军医郎中,尽快将这些人的伤病治好。”
刘庆一边听,一边点头答应。
秋仪之接着说道:“还有,你是江南道节度使,不是金陵一城的将军。倭寇只是被杀散了,还没有被彻底消灭,流窜到别的地方,总是个祸害。现在各地驻军、团练都已齐聚城下,各地恐怕无力各自围剿,这要如何处置,你要早些有所打算。”
刘庆听了,面露难色道:“这便如何是好,还请大人能帮我出出主意。”
秋仪之却道:“我只是提醒一句罢了,现在也确实没有主意。不过眼下倭寇已受重创,短时间内不会再发动大规模袭击。你只需命令各地严守城池,绥靖地方治安即可。至于长久之计,你自可以向崔将军,或者兵部呈文,请求其拿出办理章程来,你到时就可以照章办事了。”
秋仪之虽没提出应对倭寇的办法来,然而他这几条权宜之计却足可以让刘庆可以交差了,惹得刘庆不住地点头称是。
秋仪之又同刘庆交代了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带着自己手下亲信乡勇,往林叔寒的庄园而去了。
进城之时,林叔寒已经抽空差人往去自己的庄园里头,通知其中管家:需要将庭院打扫干净,做好迎接准备。
园中管家是林叔寒用老了的人,听到他的命令,便立即招呼起手下使唤人等,打扫起来,待林叔寒、秋仪之等人乘着夜色来到庄园里头时候,整座庄园已是布置得十分齐整干净。
然而管家只当是林叔寒回来暂住,最多带上三五好友而已,却没料到他居然领了两百多人进园,俨然是要将这座十分肃静高雅的庄园,变成一座军营!
其实林叔寒居住的庄园面积甚大,房屋虽然不多,然而池塘边上、假山脚下空地甚多,让秋仪之这两百乡勇居住满够用的了。又幸亏今日一场血战过后,山阴乡勇并未受什么大的损失,帐篷、被褥、行军锅具等物一应俱全也没有丢失多少。于是秋仪之便令手下兵士,就地扎营休息,特别吩咐不能乱动这院中一草一木,更不能埋锅造饭坏了院中景致。
秋仪之嘱咐得认真,林叔寒却是不以为然,冷冷道:“随意吧,这么许多人进来,人吃马嚼的,哪里还没能有个破坏?当心不当心、乱动不乱动的,也就这样了吧。”
秋仪之素来知道林叔寒乖张刻薄的脾气——除了吴若非之外,没人能够克制,偏偏他这位红颜知己没有过来——便只好顺着林叔寒的话说道:“林先生说的是,待改日我有钱了,一定再另送先生一座园子。”
“那林某可就多承大人美意了!”林叔寒不温不火地答道。
秋仪之也不接话,又见时辰不早,已来不及自己做饭,便叫人从金陵城内还在营业的包子铺里头点了上千只包子送进庄园里来。
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包子铺老板接了这票订单,好似领军的将军乍逢劲敌一般,重新点起人手,和面的和面、烧火的烧火、拌馅的拌馅、蒸锅的蒸锅,前后花了两个时辰,才将整整一千只包子送到林叔寒的庄园里来。
此时秋仪之带进城来的乡勇亲兵多数又饿又困,不少已是和衣睡下,忽然闻见包子散发出的沁人香气,立即跳将起来,大快朵颐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敌不过瞌睡虫的袭击,闭上眼便又睡下了。
昨天一场鏖战,众人疲惫已极,直到次日巳时将过,临时搭建在林叔寒庄园之中的军营却依旧是一片寂静,只偶尔听得几声鼻鼾之声。
因此当连夜清扫战场已毕的赵成孝进到院中,看见这番场面时候,立即就是气不打一出来,高声斥道:“混蛋!我才离了不到半天,你们就敢如此怠慢?什么时候了,还在睡觉?还不给我立即起床列队!”
谁知这些乡勇疲惫之下睡得正熟,除眼前几个帐篷里的乡勇听到赵成孝呵斥赶紧出来列队之外,其余人等居然都没听见,还在帐篷里头呼呼大睡。
赵成孝见状愈发生气,一把扯过身边的“黑颈蛤蟆”,令道:“你小子嗓门大,快把他们全都给我叫醒了!”
“黑颈蛤蟆”辛苦了一天,自己还没得空休息,看见别人睡得瓷实,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听赵头指令,立即扯起嗓子,高声呵道:“起床啦!列队啦!起床啦!列队啦!起床啦!列队啦!”
他这喊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海啸来袭、仿佛山崩地裂,不仅将住在帐篷里头的乡勇亲兵一个不落全部吵醒,就连远远住在别院里头的秋仪之、林叔寒、尉迟霁明、温灵娇等人也都被喊了出来,还有几个睡得懵头懵脑的兵士,没有听清喊叫的内容,只当是敌军来袭,提着刀、红着眼便往外走。
秋仪之从院中出来,也是隔了好半晌才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一边整理衣装,一边笑着对赵成孝说道:“赵哥,你看兄弟们昨天一场血战,都疲乏了,不如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个一天……或者半天,恢复元气之后再说?”
赵成孝一脸严肃地答道:“大人,这种事情一旦松懈下来,要再紧绷起来可就难了。战场上面敌军可不管他们是不是疲乏了还是受伤了,手底下可不会留情啊!”
赵成孝这话确实合乎练兵之道,让伶牙俐齿如秋仪之也无法辩驳,于是说道:“赵哥这话说得在理。我既将这些兵士的训练指挥全部交托给赵哥,赵哥就尽管放手去做好了。”
于是赵成孝点齐人马,也不等乡勇们吃过早饭,便让手底下两个信得过亲兵,领着他们绕着林叔寒的园子跑步,也没说跑多少圈、也没说跑多少时候,自己则对秋仪之说道:“大人,我连夜已将战场清扫干净了,有些事情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秋仪之点点头,由林叔寒一起选了池塘边上的一个小亭子,命人沏上了茶水,便叫赵成孝汇报情况。
只见赵成孝从怀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行旁人看不懂的字迹,对照着说了起来:“此战,我军共杀伤倭寇计三百零五人……”
秋仪之蹙眉道:“赵哥,我在城墙顶上看得清楚,似乎没有杀那么多吧?”
赵成孝解释道:“临阵当场杀伤的大概有一百五十多个,其余的多是受伤之后躲藏在城外民居之中,被我们搜检出来的。为了弄这些人,我手底下还有八九个兄弟受了伤。因此,我们这边还抓了二十二个倭人俘虏,不知应当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秋仪之凝神想了一会儿,却道:“这事不急,二十多个倭寇就是多养他们三五天,也吃不了多少粮食。赵哥还请继续说。”
赵成孝点点头,说道:“我军损失并不严重,没有一个阵亡的,这事大人已经听说了。就是友军伤亡颇大,我等从战场上面整理出的遗体,总数在二千六百四十三具,还有一些都是些残肢断臂,难以计数。”
秋仪之却在心中盘算:昨日自己在金陵城下,统计下来援军总在万人左右,现在进入金陵城中休整的有三千多人,再加上两千多具尸体,总数也不过六千人,恐怕还有三四千人是见敌军凶悍,已开小差各自逃散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本方军队大败,有没有将领约束,军兵死走逃亡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于是秋仪之啜了口茶说道:“赵哥,这些友军虽然战力不足,妄成了倭寇刀下之鬼。然而他们毕竟也是大汉军人,也是为了拱卫金陵而亡,因此不能亵渎怠慢,也要用心收殓掩埋。”
赵成孝听了秋仪之的话用力点了点头,又问:“那么那些倭寇的尸体呢?”
秋仪之眉头一皱,心中想说:这些倭寇滥杀无辜,真是禽兽不如,统统扔到野地里去喂狗喂狼!最终还是忍耐住了,说道:“他们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待我同刺史、节度使两位大人商量商量,一把火烧成灰,扔到长江里头算了。”
赵成孝虽然心软,却也不是善恶不分的人,听了秋仪之的话十分解气,说道:“这个好,带回我就叫人架起柴堆来。不过倭寇人虽然混蛋,倭刀还是不错的。这次我等在战场上面捡了三百多口倭刀,剔除损坏缺刃的,还有一百八十四把,里头好刀不少。”
秋仪之盘算了一下,说道:“好。你从里头先挑几把最好的,将我军损失的军刀先补齐了,再选十把送到我这边来,节度使刘庆问我讨几口倭刀,我现在是他的下属,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