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孝笑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已经选了十口倭刀。”说着便起身朝亭子外头喊了一声:“都抬进来,让大人也瞅瞅。”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答应一声,将赵成孝整理好了的东西扛了上来,搁在亭子正中的石桌子上。
秋仪之仔细观看,见这一堆东西当中,正是十口倭刀并两幅倭甲,于是他提起一口倭刀,抽出一看,却嗔道:“赵哥,你也是懂兵刃的人了,怎么这口刀钢火平常,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刀啊!再看这两件倭甲,都是用竹片穿成的,上面一两铁都没有,强弓硬弩岂不是一击即穿?”
赵成孝挠挠头,憨憨一笑:“大人,这就是你不懂了。你不是说在这几样东西是用来让刘节度送礼用的么?我看刚好合适,你没送过礼,可不懂里头的讲究。”
赵成孝从来都是对秋仪之言听计从,从未这样对他说话过,这让秋仪之听来难免有些不舒服,刚要嗔怒几句,却见身旁的林叔寒一边摇着折扇,一边说道:“大人,以你的身份,从来都是别人送东西给你,哪里懂得这送礼的门道呢?你不如听听赵将军是怎么说的?”
秋仪之看着林叔寒脸上挂着的诡异微笑,便耐住性子问道:“那么说赵哥却懂送礼的讲究了咯?”
赵成孝又是憨厚地一笑,说话却不客气:“倒也是懂些的。大人知道,我当过几年的山大王,周围山寨也总是要走动走动,有来有往的,送礼也是家常便饭。”
“哼!”秋仪之不屑地笑了一声,“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往而不来亦非礼也’,没想到你们当山贼的,还有这么些讲究。”
“那是当然了。你抢到东西,若不分给旁人一些,总要引人眼红。人一眼红,就想着寻你的晦气,即便不是明来明往的挑战,今日给你使个绊子、明天拖你个后腿,烦也烦死你了。”
赵成孝话说得虽然浅显,却也是人情至理,让秋仪之收起了轻慢之心,听他继续说道:“因此说起这送礼么,讲究的可不是实用二字,而越是稀奇华丽越好。就拿这几口刀、两套甲来说,虽刃口不是最好的,盔甲也不是顶结实的,好就好在他们刀鞘、刀柄齐全,颜色又艳丽,摆在家里赏玩是最好不过了。”
“那总有懂行的人吧?要是叫他们看出门道来,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秋仪之又追问道。
赵成孝笑笑又说:“大人又错了,哪有送东西给内行人的?就像送京城里的尉迟大侠,送几样林先生的手迹是最好不过了;送林先生呢,则送几口精巧刀具让他把玩一下最是事宜。如果反过来,送尉迟大侠几口刀,一则尉迟大侠自有称手的兵刃,二则他家中必然兵器众多再送就显得累赘,更何况要是送了不好的,被他这大行家瞧见了,反而贻笑大方。”
赵成孝说到这里,林叔寒也附和道:“赵将军这话说得有理。秋大人若是今后想要送我礼物,轻巧细致的刀具尽管送来,林某无论是裁纸还是篆刻,总有用得着的地方。可不要到街上随便买几个大字就送了过来,叫我不知是烧火好呢,还是垫桌角好……”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秋仪之虽然被林叔寒嘲讽,可他这几句话偏偏说得十分有趣诙谐,惹得他也不禁跟着大笑起来。
说笑了一阵,秋仪之见时辰不早,便道:“好了,今日听赵哥这一席话,胜过我读十本书。我看赵哥连夜清扫战场、清理遗体、清点财物,怕是劳累已极了吧?现在时局稍定,赵哥尽管先去休息好了。这些东西就先放在这里,没人敢来这边军营里头找死偷窃的,赵哥还请放心。待明后两日我空闲下来,再送给节度使刘庆好了。”
秋仪之话虽这么说,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此后两日,他将军务全权委托给赵成孝处置,自己却没想着要去会见节度使刘庆,而是鼓着勇气,邀请温灵娇一同到金陵城中游玩。
温灵娇本就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闺阁小姐,又早已倾心于秋仪之,听他来请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也正好乘此机会,一解心中这些时日来心中的犯愁。只是她同使女荷儿情分已尽,便并未带她在身边服侍。
秋仪之连同这次,已是第三次来到金陵城,城内文物景致已是十分熟谙的了。于是他便带了温灵娇先去秦淮河,又去夫子庙,再赴燕子矶,紧接着又去新街口、三山口几处繁华富丽的所在,顺带将自己在这几处地方曾经经历的事情同温灵娇绘声绘色的讲了。
温灵娇游玩得饶有兴味,听了秋仪之这活灵活现的解说更是兴致勃勃,放下之前一切的烦恼和忧虑,尽情在金陵这六朝金粉之地冶游嬉戏。
这一日,两人正在玄武湖上泛舟,却听得岸边一座拱桥上有人高声呼喊:“大人快过来,大人快过来!”
秋仪之定睛看去,却是随军过来的王老五。
王老五负责的乃是军中传令的工作,因此秋仪之料想他来传话,必然是有紧要事情,于是破费了一番周折将小舟划到桥边,仰着头说道:“原来是老五啊,你急赤白脸地过来乱叫什么?”
王老五翻开碎嘴皮子说道:“小的知道大人在跟温小姐游玩,这时候来打扰大人是最扫兴不过的了。可是赵头儿偏要叫小人来叫大人……大人也是知道的,赵头是小的的直属上司,为人做事又十分厉害,最不能得罪的了。因此小的才找了过来,坏了大人的雅兴,大人要怪可别怪我啊!”
秋仪之听王老五零零碎碎说了一大堆,偏偏没把事情缘由说清楚,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忙打断他道:“老五,你有话快说,赵成孝叫我做什么?”
“哦,其实也不是赵头儿找你,是一个什么刘节度的要寻大人,寻不到便找到赵头儿,却叫赵头儿来寻大人。”王老五又絮絮叨叨地说道,“要我说,赵头儿是大人的属下,从来都只听大人一个人的话。这刘节度是什么鸡毛?敢来命令赵头做事。却不料赵头却是好脾气,偏就答应了。”
秋仪之听王老五这没头没脑的话说了一大通,倒也听清了事情缘由,便道:“王老五你不要胡说,这个刘节度可是堂堂三品武将,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呢!不过既然是赵成孝叫你来赵我,可曾说过要我到哪里去呢?”
“说了,说了。说是刘节度已经在林先生的庄园里头等候大人了,同来的还有京城里头一个宣旨的钦差……”王老五道。
“什么?钦差?”秋仪之听了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埋怨道,“老五,你说话怎么也不知道个轻重缓急?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早说?”
说着,秋仪之随手便将船上缆绳抛给王老五,让他把船拖到岸边,自己则在船上对温灵娇说道:“刘庆叫我,我自可不比去搭理他,然而皇上宣旨来的钦差御史却是不可怠慢,看来今日小姐的雅兴总要被搅扰了。待日后弥补可好?”
温灵娇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微笑着点头道:“大人是去做正事,一切请便。我自然会自己回家去的。”
秋仪之听了放心,恰巧王老五已将游船拖到岸边,便一脚踏上堤岸,向温灵娇作了个揖,便随着王老五往林叔寒的庄园而去。
王老五嘴快脚下更快,秋仪之骑着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一路穿街走巷来到林叔寒的庄园门前,王老五居然也没慢了多少,待秋仪之勒住马,他已伸手接过缰绳,扶着秋仪之下马,又将这匹骏马牵到马厩里头享用草料去了。
林叔寒的庄园秋仪之是再熟悉不过了,知道既是朝廷来的钦差,林叔寒即便心中鄙夷,看在自己面子上也会打开中庭迎接,便沿着苍苔小径一路往中堂而去。
未近中堂,便有庄园之中的管家迎上前来,对秋仪之说道:“大人,我家少爷已在中堂同几位客人喝茶,就等大人前去了。”
秋仪之点点头,示意管家前头带路。
然而走近这座两丈来高的中堂,竟未听得其中有一丝半点说话声音,好似一座空房一般,秋仪之觉得奇怪,便问身边管家道:“林先生果然在其中么?”
管家颔首道:“我家少爷脾气大,他既是这样吩咐的,我也不敢细问,是不是的,公子过去看看不就知道到了吗?”
秋仪之想想有理,便撇下这老管家不管,从旁边缓缓走到中堂门头,探头往里头一看,却见林叔寒、赵成孝、刘庆,还有另外一个面容甚是熟悉却又想不出是谁的人,四个分坐在堂上饮茶。这四个人或低头不语、或闭目养神、或专心饮茶、或摇头沉吟,偏就没有一个说话的,搞得整座大堂寂静得仿佛半夜的坟场一般。
秋仪之觉得好笑,也不高声通报,迈步就往屋子里头走去,朝众人团团一揖,笑道:“原来这里头果然有人,我听这堂中寂静无声,还当是林先生的管家诓我唻!”
林叔寒、赵成孝、刘庆都未答话,却是那个并不熟识之人率先起身,朝秋仪之行了个礼说道:“义殿下,不认识小的了么?”
秋仪之听了一怔:既然称呼自己为“义殿下”那必然就是老幽燕道出身无疑了,想来老幽燕道出来的军官,自打幽燕王登极称帝之后,大多有所升迁,想必那个过来传旨的钦差,也是从幽燕道来的故人。
于是秋仪之定了定神,仔细辨认那人的眉目,忽然“哈哈”大笑:“石伟,你这个拉皮 条的龟公,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变成传旨的钦差了?可是如今今非昔比,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可是要向你磕头请安的哟!”